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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皺著眉頭看我:“huáng連樹下還彈什麼琵琶?”

  他是對的,沒有什麼可以瞞過他。這時候再苦中作樂,別說自己,別人都受不了。

  “你從不戴項鍊,且不穿高領的衣服。”他說。

  我說:“我還非常討厭玻璃碎裂的聲音呢!”

  “你倒什麼都不說?外qiáng中gān。”

  “現代都市人,誰沒有過去呢?你又未曾問我夢到了什麼。”

  Kei問:“那麼,你夢到了什麼呢?”

  如同過去的日子裡,我常問他的一樣。

  你夢到了什麼?夢到了什麼?可否可以和我訴說?

  夢到什麼?

  雪亮的光線,一根繩子,一個黑影懸在半空中……那是我父親。

  Kei定定看著我,“難怪你對我特別好。”

  “我對你好是因為我很喜歡你,Kei。不過我們真有點同病相憐,彼此對照著訴苦未嘗不是件痛快事。”

  Kei嘆口氣,過來摟住我。這次我沒有推開他。

  人的感qíng,複雜到了一定程度,就需要肢體語言來表達了。

  關風站在我們後面看了一眼,轉身走了,留下了警衛和護士。

  他同意把Kei在這裡多留一個晚上。

  我們坐在房間地板上,開了一瓶紅酒,就著月光,斷斷續續說著話。我不再是他的醫生,他也不再是我的病人,我們之間的關係簡化到最低。

  那天晚上,Kei告訴我:“我的父親叫羅·費德魯斯。”

  他說,就是Syou姓的那個費德魯斯。

  “他是個極其俊美的男人,喜怒不形於色。母親深愛他,也不知道愛的是這個冷酷的人還是愛qíng本身。總之他們的故事猶如一列出軌的火車,又長又悲。”

  我笑出淚水來。

  他補充一句:“所有連網的電腦上都可以查到,我查過,上面的照片拍得不錯。”

  自嘲著也在笑。

  我卻為前陣子指責他的話內疚。就如同奇怪厭食症可以餓死人一樣,我們安定地生活著也不理解流làng的人為何不穩定下來,為何對生活絕望消極。在這個繁榮的大都會裡,每當華燈初上時,從每間亮著溫暖的燈光的屋子裡飄出歡笑和飯菜香的時候,孑然一人走在寒風裡的流làng著,雖然已經習慣了飄dàng和寂寞,還是固執地無奈地奔赴下一個地方。我不知道我們能拿什麼來要求他們熱愛生活。

  Kei的語氣誠懇真摯:“嵐,你多麼溫柔善良。”

  我半睡半醒,倒在墊子上,說:“是。我也覺得我是個很善良的好人呢。不過這個世界上溫柔善良的女人有三億個。”

  Kei笑,“可你還特別漂亮。初見你時是十分驚艷的,覺得你長得像波提切利筆下的維納斯。”

  我翻了個身,“嘿!我是美麗善良的小人魚,在海里救了王子。等到天亮的時候,變做了七彩的泡沫。我喜歡這個故事。”

  “你可知道,你在風雨中找到我時,我幾乎愛上你。”

  我喃喃:“那個時候,誰找到你,你都會愛上對方。”

  我在Kei沒完沒了的嘮叨中睡去。

  空調的聲音在變大。但這次我沒有覺得奇怪,平靜地等待著。

  聲音逐漸大成了火車般的轟鳴,不,就是火車的汽笛聲。那種如今只在觀光線路上行駛的蒸汽火車才發出這種汽笛聲。

  我坐在車廂包間裡,腳下是腥紅色的地毯,窗外是靜止的畫面,車正停在站上。

  窗邊還坐著一個人。金色頭髮,弧度美好的側面。

  我走過去坐在Kei旁邊,順著他的視線往外望。人來人往的站台上,一個少年正提著包袱茫然地站在火車的白霧中。那高挑和翩翩風度讓人不會認錯。

  那是Syou。

  少年終於回過頭來,如一隻被拋棄的貓一樣淒楚地望著窗里的Kei,仿佛很不解為什麼Kei沒有同他一起下車。

  腳下動了動,火車開動了。

  白霧中少年Syou那張悲傷的臉漸漸模糊,隨著火車的移動,他的整個人也在視野里縮小。距離逐漸拉開。

  Kei閉上眼睛,疲憊地把臉側了過來,仿佛這個離別的注視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為什麼留那個孩子在異地?

  火車開始加速的時候,一個車廂的人都開始騷動了起來。我和Kei也驚奇的望出去。

  Syou居然在追趕著火車。

  Kei跳起來衝到車廂門口。風從開著的門灌了進來,chuī得我眼睛生痛。

  Syou在喊:“Kei!!我不走!!哪裡也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瘋了!”Kei不可置信地對他喊。

  “是的!我瘋了!而且瘋得很變態!”

  Kei只怔了片刻,伸出手,一把將Syou拉上了車。後勁讓Syou撲進Kei的懷裡,兩人擁抱著就倒在我的腳下。

  震驚中我不住後退一步。

  火車的晃動著,Syou緊緊抱著Kei。我知道,那並不是孩子抱著父親。

  那是一個男人抱著他的愛人。

  Syou把臉貼在Kei心臟的位置,他的話語蓋過火車的轟鳴傳到我的耳朵里。

  “除了這裡……我哪裡也不會去的,Kei……別拋棄我……”

  有人從後面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轉過身去。

  身後人cháo洶湧。華麗的殿堂里,衣香鬢影,金光閃閃,笑語陣陣。我置身其中,沒有人看到我。

  “好一對璧人!”他們在讚美。

  “最划得來的結合啊。”也有妒忌的聲音。

  我往大家看去的方向走過去。目光的中心,我看到了Syou,平靜的表qíng,比先前已成熟了許多。他身邊的美麗新娘,那是Syou夫人,雖然那時她還是個表qíng和善,天真美麗的少女,大大有別於日後的冷漠乖僻,但我還是不費力氣把她認出來了。

  他們肩並肩站在牧師前,安靜地聽著。燈光照耀在他們雪白的衣服上,非常刺眼。

  大家也都安靜了下來。我站在角落裡,好奇地瞪大眼睛看著。

  Syou在牧師的告詞中慢慢閉上眼睛。他並不滿意。

  至少我看得出來,他並不快樂。

  我身邊來個一個男人,他就站在我身旁的極隱蔽的幕布後,端起了槍,瞄準了那對新人。

  我立刻伸出手推他。但我的身體通明如空氣,一撈,什麼也沒有。

  簡直如同21世紀的意識流電影。我看著自己的手。

  “Syou----!”

  一聲嘶吼。

  我身邊的男人就在這時候扣動了扳機。

  在關鍵時刻衝出來撞開Syou的那個白色身影如一個破布娃娃一樣倒在了地上。

  我木呆呆看著。

  Syou痛苦地將他抱起。那人胸口流出的鮮血把他雪白的禮服染得一塌糊塗。

  “Kei……”他哭,“不要……Kei……我不要這樣……”

  尖銳的鈴聲響在耳朵里,更讓這裡的氣氛增添了蕭索。

  “餵?她還在睡,要我叫她起來嗎?什麼?我是誰?”

  我頓時清醒,呼地坐起來,奪過Kei手裡的電話。

  一個男人在那邊叫我:“嵐!你在做什麼?那個男人是誰?”

  我疑惑,“你是誰?”

  對方大叫起來:“我是誰?你問我是誰?我是你的未婚夫唐炳傑!剛才接電話的人是誰?不要和我說他是修水管的!”

  哦!是的!我還有個未婚夫。他送我的戒指還放在首飾盒裡。我們計劃年末結婚的。

  我說:“放心,他不是修水管的,也不是送盒飯的,更不是走錯門的。”

  “那什麼人會這麼早在你家代你接電話?”他在那邊急得大叫。

  我笑,而且笑得很大聲。可愛的炳傑,我喜歡作弄他。

  我反問:“你們唐家又沒有下文定,憑什麼要求我三貞六潔?”

  “我的老天!”炳傑怪叫一聲,“我還從不知道你周末會開瘋狂xing派對!”

  我快笑倒,Kei在一邊瞪大眼睛,用一種很天真的神qíng看我。

  我和Kei說,“那是我的未婚夫。他很敏感,一受刺激就像只小母jī一樣拍著翅膀咯咯叫。”

  炳傑在那邊大喊:“你說我是什麼?開視頻,我要看看那是什麼人?”

  我當然不能讓外人看到Kei,“放心,我們發乎於qíng,止乎於禮。”

  Kei在一邊哈哈笑。

  炳傑叫了好幾聲,終於放棄,“不和你多說,太祖母病倒了。我和你說實話,她現在就是在挨日子了。你要感激她給你說的故事,就來看看她。”

  我迅速穿戴整齊出門。

  Kei送我到門口,對我說:“對老人來說,這是預料中的事,她已經早早做好思想準備,不希望看到子孫驚慌失措。”

  我們擁抱了一下。我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

  病房外全是家屬,密密麻麻站滿走廊,莫不擔心焦急之神色。

  炳傑站在親屬中,看上去很憔悴,西裝是皺的,鬍子長了出來。

  我過去和他擁抱,他緊緊不放手,長長嘆氣,“生命不必了解,生命只供你活下去。”

  我瞪他,“人還沒死,說什麼呢!”

  我們都沒提上午的誤會。炳傑就是炳傑,他不是個小心眼善妒的人,他思想高潔為人耿直。而且,他向來信任我。

  “管家發現她昏倒在書房裡,身下還壓著寫完的書稿。她都是為了寫那篇小說才弄垮的身子。”

  這也是最好聽的說法,其實我們都知道她的日子本來就不多。

  “是不是那篇自傳?”

  炳傑點頭,“我看了幾頁,寫得頗為動人。她自小時候就孤獨寂寞。她筆下的Syou和傳記里的似乎一點都不同。”

  “夫人不喜譁眾取寵,自傳都放到最後才寫。”

  “我愛她。”炳傑說,“我也愛你。”

  他是可愛的人,不過他的親屬就未必。

  有人在說:“楊律師怎麼還沒來?”

  我頓時覺得噁心。有些人就是這樣,巴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挖出來告昭天下知,也不害臊。

  炳傑皺了皺眉毛,他雖然是Rose夫人的長孫,不過是外姓,不好多話。

  又有人說:“老祖宗最後那本小說的版權說好了嗎?那可是本自傳呢!”

  我頓時惱火,正yù發作,忽聽炳傑說:“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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