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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Kei:“你喜歡吧?”
他很老實地點頭。
這個老小孩!
我很慷慨,立刻把玩具買下來送給他。
“聖誕禮物,提前送你的。”
他把玩具熊緊抱在懷裡,開心地笑著。我直翻白眼。
感qíng他的智力也停留在那場事故發生的那年?
Kei看我,“你想要什麼做聖誕禮物?”
我說:“千年瓦上霜,萬年陳壁土,蝦子頭上漿,東海龍王角。”
“去你的。”他說。
我帶他去超市買東西,他又看中一副墨鏡,我gān脆地送給他,他開心地一直戴著,我看著也覺得高興。
高興這種東西是可以傳染的,就和感冒一樣。
Kei仿佛離開社會太久了,很多很多事他都不熟悉,我手把手教他。例如現在都有些什麼海鮮蔬菜,現在人喜歡怎麼做東西。他買了很多很多零食,以及一些華而不實的藍色玻璃珠子。
簡直像變了一個人。
所以說你要了解一個人,必須得和他共同生活。
而後我們帶上香檳,去吃下午茶。
“克魯格啊,”Kei說,“我們去見誰?”
我看一眼,“一個能給你解夢的人。”
車一停,老管家就出來迎接我們。
我問:“老夫人在嗎?”
話剛說完,Rose夫人就從屋子一側走了過來,好像剛從花園回來,手上挽的籃子裡有鮮紅的果子。
“嵐。”她過來和我擁抱,“怎麼突然來了?”
然後她看到我身後的人,停下了所有動作。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她才回過神來。她向Kei走去,對他伸出手。
她說:“歡迎你回來,我的朋友。”
我幫女僕收拾碗筷,果凍布丁的清香還留在嘴邊。風chuī過露台,桌布飛起來,放在上面的玻璃高腳杯像在跳舞。
Kei和Rose夫人坐在花園裡的長椅上,金色的頭髮,雪白的頭髮。他們在說著點什麼,可我知道那是些家常,因為Kei一直都在禮貌微笑。
管家過來說:“醫生來了。”
我很驚訝,“夫人哪裡不舒服?”
管家小聲說:“林小姐,也不瞞你,夫人這段時間已經大不如前了。可還偏偏每天寫到半夜,怎麼都勸不住?我們去給她送咖啡時,還會聽見她在自言自語,口氣仿佛和誰在對話。”
“是她說的最後一篇小說嗎?也許是太投入了。”
“希望是。”
Rose夫人走了後,Kei走了過來,臉上還帶著微笑。
我問他:“說了點什麼,那麼高興?”
Kei說:“真是位高貴且智慧的夫人。她叫你帶我去書房看看。”
既然這是Rose夫人的意思。
不過說老實話,我有點怕那間書房。那麼大的地方,全放著故人的遺物,總感覺有人在你耳朵邊呵氣。
我走過去坐在那張孔雀石的桌子前。以前多次來,一直想嘗試一下坐在這張象徵著權威和智慧的桌子前的感受,今天才終於付諸行動。
Kei像一個家長看著孩子扮大人一樣看著我。我和他說:“這是他的寶座,他就坐在這裡發號施令,統治著瑪萊巴。多少份機密文件在這張桌子上簽署,多少項建設計劃在這裡商議得到批准。這張古老的桌子若有靈魂,必定比我睿智多多。可它現在不過這樣寂靜地躺在這幽暗的房間裡。他的主人已經早早去世。”
Kei戲劇化地說:“皇杖與冠冕,皆必需崩跌。”
“在塵土中平等地,與貧窮的鐮刀和鋤頭共處。”我接上。
“你英國文學學得不錯。”他誇獎我。
我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抱著手,“牆上掛的都是他的畫像,怎麼樣?是否英俊?”
Kei笑,“你怎麼可以問一個男人另一個男人是否英俊。”
我駭笑,“你可不會老實回答我。”
就在那晃眼間,我又看到了那個人。站在書架與書架之間,光與影jiāo匯之處,米白色的V字領毛衣,襯衫扣子鬆開的,灰色西裝褲,手裡正捧著一本書,抬頭看我,也是一臉吃驚。仿佛我的出現也把他嚇住了。
這次不會再認錯,因為這次格外清晰。
我跌跌撞撞站起來,奔過去。
人已經不在了。空空的走道間只有下午金huáng色的陽光照耀在地板上。
我看那排書架,稀疏的書本中,有一本《費德魯斯的寓言》。我顫抖著手把它拿出來,翻開扉頁,右下角上,熟悉的筆跡寫著:“Syou,truelove”。
我把書合上,抱在胸前。風從窗戶chuī進來,書嘩啦啦地響。似乎還有音樂,手風琴,吉他,在鬱金香廣場上的露天咖啡座常聽得到的音樂。
“小時候去過巴黎,那裡的廣場上就有這樣的音樂和鴿子。”
“還有賣花的姑娘。”
笑,“是,還有賣花的姑娘。母親帶我去許願池丟硬幣,我為了買糖,把硬幣藏起來了。現在很後悔呢。”
“將來我把這個廣場重新修整漂亮,周圍全是商業購物中心,廣場上是蘇格蘭風格的咖啡座,有流làng藝人演奏手風琴。中間是個漂亮的噴水池雕塑群,水底全是許願的硬幣。到時候我們再來,我帶上足夠的硬幣。”
“嘿!我要是不和你來呢?”
“我就叫鴿子飛下來啄你。”
“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只要能把你留在我身邊,我什麼都敢!”
“嵐。”Kei走過來推了推我,“你看我找到了什麼?”
我茫然地看著他,“什麼?”
他嘻嘻一笑,頑皮地說,“先把眼睛閉上。”
我的大腦已經不能思考,全照著他說的做。
他在我手裡塞了一個布做的玩意。我睜開眼睛,手裡是個日本人用來許願的人偶,用塊白布包一個小球,繫上繩子,畫上嘴臉。拙劣且噁心。
我死死看著那條系在人偶脖子上的繩子,只覺得一股冰冷寒意從手掌一直向上蔓延,襲擊心臟。
我尖叫一聲把東西丟開,跪在了地上。
“嵐,去看爸爸在做什麼,吃飯了。”
白色的人偶歪歪扭扭躺在地上,用原子筆畫上去的五官模糊不清,漸漸變成了另一張臉。我喘息著,卻明顯感覺到空氣沒法進入氣管里。那扎著小球的繩子,仿佛是勒在自己脖子上的。
我抓住脖子,感覺天暈地旋。
“把那東西拿開。”
“嵐,別老去逗狗了,你哥哥呢?”
“哥哥在樓上打遊戲。”我說,一時不注意,讓狗叼走了手裡的牛ròugān。
母親和僕人把飯菜端上餐桌,“你爸爸呢?”
“在實驗室。”
母親很惱怒,“又是實驗室,他gān嗎不娶病菌做妻子!乖,把這個飯盒拿給爸爸。”jiāo給我一個飯盒。我一聞,是牛ròu蓋澆飯。
實驗室在院子的另一面,我捧著飯盒跑過花園。梔子花開得正香。
父親並不在這兩層的小房子裡,我四下尋找。寂靜的房子裡,我一間房一間房地尋找,仍不見父親的影子。我急了,直喊爸爸,可沒有人回答我。
然後我發現了通往地下室的門是開著的,有玻璃器皿破碎的聲音不斷傳了出來。
地下室幽暗的走廊里,我一步一步向發出響聲的房間走去。玻璃碎裂聲源源不絕,響在這死靜的空間裡,分外恐怖。
我走到了那間房間門口,聲音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仔細聽中,還有什麼東西在掙扎不停。門口站著一個小小女孩,長長的捲髮,如同洋娃娃,手裡捧著飯盒,猶豫著把手放到門上。
我驚恐地喊出來:“不要開門!”
門只裂開一條fèng,就有白得刺眼的光線she了出來,門一下子如同有生命一樣自己大敞開來。我站在小女孩身後,看到滿地晶光閃閃的玻璃碎片,各種液體流淌了一地。日光燈把整個房間照得雪白明亮。在那白亮的光線中,那個黑色的影子格外明顯。
晃動著,依據慣xing左右搖擺著。
如同一個人偶。
我終於忍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來。那個小女孩還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呼吸慢滿急促起來。
我哭著醒來。
天已經黑了,我躺在自己的房間裡。光線幽暗。
身邊沒有人,一切都很正常,也許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Kei逃出了看守,我在風雨中把他找到,帶回了家。我們一起去了鬱金香廣場,還去了Rose夫人家。在那yīn森的書房裡,Kei給我看的東西讓我回想起了過去的事。
我口渴的很,下chuáng去倒水。
還沒走到客廳,聽到了談話聲。
這該是現實中的了。
關風的聲音:“我們的父親是個病毒學家。”
“嵐說過。”Kei的聲音。
“他在嵐5歲的時候去世的……我們告訴嵐,那是次意外。”
“但實際上呢?”
關風卻說:“我父親也研究NRS病毒。”
Kei沒有說話。
“可以說,他取得了很大的成效。然而,他的所有努力都得不到學術界的認可。因為他提出了NRS的不可能xing,他認為記載中的NRS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感染者本身有特異的體質。而對常人來說,這個病毒就是一個致命的病毒,如同愛滋病,艾博拉病一樣,只能給人帶來死亡。醫學界的多位專家都不贊同他的說法。而這時候,卻有一個組織對父親的研究產生了興趣。”
“是義心會?”Kei問。
關風說:“不,但這個社會上有很多xing質類似的組織。他們要父親以感染者為主要研究對象,再產生一個那樣的有特異體質的感染者。”
“你父親拒絕了?”
“他是一名學者,不是科學怪人。”關風說,“他不願意在活人體上進行實驗,當然不接受。於是,在該組織的活動下,他受到排擠和壓迫,受到威脅和侮rǔ。”
我靠在牆上。
“終於有一天,對方以家庭要挾他。他沒有選擇之下,選擇了斷自己的生命。從那以後,我們的家庭才終於得到寧靜和安全。可是,父親自盡時,嵐看見了……”
Kei來我的房間找我時,眼神已經明顯帶著同qíng。我若在此時抱著他掉眼淚未免太矯qíng,於是笑笑道:“我們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