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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EI更正:“是勞倫斯哈德威斯公爵。這瓶‘一生鍾qíng’足值3000金,你別平白讓好酒貶了值!”

  是金子自然會發光,到處都有識貨的人。

  “是!”我高聲說,“風高月潔,正是把酒話英雄的時候!我不相信你平日裡不小啜幾杯!”

  KEI笑:“有jīng神了?”

  “大難不死,自然要拿好酒慶祝!我向來奉行及時行樂,誰知道明天會不會股市崩盤或是地震來襲,所以現在不要làng費了這良辰美景!”

  酒醇香,我聞到已經醉了,端在手上輕輕晃,看那美麗色澤不忍吞。

  KEI則仔細品嘗,說:“有酒就好了。前年克洛維亞八點三級大地震,死亡過半,衣食短缺,難民還對前來採訪的記者說:‘我們很好,我們還有杜松子酒!’可見酒這玩意好,簡直拯救全人類!”

  我笑:“先生,你已經醉了。”

  他笑著搖頭,把杯子裡的酒一仰而盡。

  我聞著酒香,不住輕聲哼。

  “心若倦了

  淚也gān了

  這份深qíng難捨難了”

  Kei問我:“什麼歌?”

  我輕聲說:“老久的歌……小時候常聽。”

  Kei有些好奇,“誰放來給你聽的?”

  “家母。”

  “她不快樂?”

  我笑:“人一成年便很難再快樂起來。”

  “那你快樂嗎?”

  我一歪頭:“這個問題太過複雜,我暫時不能回答。”

  Kei動了動,伸出蒼白的手,從上衣口袋摸出了樣東西。然後手一松,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掉了下去,卻又停懸在半空中。

  那是條鏈子,銀質十字墜,在藍色月光的照耀下分外奪目。我給那光芒晃住了眼睛,眯著。

  “醒來的時候,除了衣服,就只有這個東西在身上。”KEI把鏈子遞過來。

  我接過來一看,做工不是很講究,但簡單,有它的味道。

  KEI在一邊說:“這種小東西街上50塊就可買到兩個,我卻覺得它跟了我很久了。”

  我翻過來,有刻字,卻不是人名,而是生產日期,“202184”。

  “居然是個古董!”我說,把鏈子還給KEI。鏈子在我手上時他還不住盯著,可見對他非常重要。

  “他讓你想起了什麼?”我問KEI,“這麼有qíng調的東西多半是別人送的,為什麼不戴起來?”

  KEI疑惑,“是別人送的嗎?”

  他已完全記不起來,即使有一天一個美麗女子走到他面前哭著說我終於找到你,這鏈子正是我祖母遺物,當年送你以銘志。他估計也會禮貌回問小姐貴姓吧。

  他的往事真正如風,可又身不由己,沒法重頭再來。

  我傷感唏噓,他看我一眼,解開鏈子,戴上了。非常適合他。

  我說:“KEI,別再把它拿下來了。”他身子微微一震。

  “怎麼了?”

  “這話……在哪裡聽到過……”

  從那天之後,Kei對我稍微和善了點,會問“今天下雨,路上是否方便”,時常留我用完飯再走,讓我覺得欣慰。

  我對他的關心終於得到一點回報。

  他是個固執的老頭般的人物,沒有什麼樂趣,最大的消遣是西洋棋。所幸炳傑當初qiáng壓著我學習,才不至於給他殺得片甲不留。

  我教他圍棋,他驚人地聰明,很快已不用我讓子。

  “真是名師出高徒。”我笑。

  “注意,林小姐,你已經輸了二目半了。”他也笑。

  我半天沒有落子,說:“我父親和母親極為qíng投意合,唯一衝突,也不過是下棋輸了,母親會嬌嗔。”

  “你母親是大家閨秀,也該是有才華的女子。”

  “她書臨張旭,畫臨石濤,自我會識字時就教我念《詩經》和《朱子家訓》。可父親總是忙著工作,她一直孤芳自賞,開過了那段流金年華。”

  “對你父親來說,工作比家庭更加重要?”Kei說。

  我沒jīng打采,“是。男人的工作是女人的敵人。”

  “你母親後來一直獨身?”

  “她說自己無法再愛,又說自己已經老了。”

  “她至qíng至聖。”

  “大家都這麼說。”

  “你會像她。”

  我大叫起來,“先生,這太不公平,你已經知道了我太多秘密。瞧,我這步棋子下這裡就可以轉敗為勝。”我立刻指給他看。

  他頓時又把心思重新放回棋盤。

  我有時給他帶雜誌。

  他半開玩笑地問我:“是《花花公子》?”

  我遺憾道:“那可有點難度,《花花公子》停刊已有數十年。如果你真想看,我會去資料館幫你找找。”

  對付這樣的玩笑我有十足把握。

  我拿給他的是最新的國家地理雜誌,“我不知道你喜歡看什麼。”

  他立刻翻閱,“這個已經很好。”

  我看看四周,房間雖然大,光線雖然充足,但這畢竟是軟禁。終歸沒有自由。

  我問Kei,“想不想出去走走?”

  他抬頭,好像聽到我說笑話,“怎麼出去?”

  “我去問我哥哥。”

  他笑,“還以為你只能是普緒刻,沒想到可以做厄洛斯。”

  我突然想起炳傑也管我叫過普緒刻,問:“這又是個什麼故事?”

  Kei說故事的樣子更像我大學教授,“厄洛斯是羅馬神話中常說的丘比特,阿佛洛狄忒的兒子。普緒刻是希臘人在追問靈魂是否存在是臆想出來的化身,她有時是蝴蝶,有時是少女。她是唯一可以和阿佛洛狄忒媲美的女神。”

  “那阿佛洛狄忒必定嫉妒了。”

  “沒錯。阿佛洛狄忒派兒子厄洛斯去懲罰她,但厄洛斯卻愛上了她,將愛qíng之箭she進了自己的胸膛。後來經過了阿佛洛狄忒的重重阻撓和宙斯的gān涉,他們終於在了一起。”

  “可這和帶你出去有什麼關係?”

  “有一段時間普緒刻不得不給阿佛洛狄忒做奴隸,厄洛斯將她救了出來。”

  “愛與勇氣。”

  “是啊,與金羊毛的故事形成qiáng烈反差。”

  “伊阿宋和美狄亞?”

  “正是。”Kei讚許地看我一眼,“我還以為林小姐從不看希臘神話的呢。”

  我謙虛道:“也不過略讀而已,小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如海倫一樣從蛋里生出來的。”

  “那還好,我還以為是從海中冉冉升起,站在貝殼上,chūn之女神給你著裝,海之兄弟為你撒花。”

  我大笑,“那感qíng是你出生時的qíng景。”

  Kei的臉突然一暗。

  我愣在那裡不知道哪裡說錯了。

  然後Kei疲倦地說:“我已經累了。”

  我只得離去。出門前回頭看他,他仿佛已經睡著了。

  他有他的故事,並沒有忘記的故事,卻不願意對外人說。

  一如我也有我的不願意告訴他的故事。

  但我知道他的故事若寫下來,會是個比厄洛斯與普緒刻更動人的故事。

  因為我了解那一雙眼睛,愛過又失去過的眼睛。我是那麼熟悉。

  [六]

  我並非不喜歡聚會,只是不喜歡家族聚會。

  一整個大院子,全是各種各樣的親戚,跟在長輩身後,從老祖宗一路鞠躬磕頭到平輩,最後還要給小輩發紅包。回到家往往累得連自己都不認識。

  我們到的遲,老宅子裡已經全是人了。二姨媽穿一條大塊藍綠色的裙子,遠看像足了塞尚的後期印象畫。

  我問母親:“二姨媽身邊的年輕人是誰?女婿?”

  母親駭笑:“他?那是她新婚丈夫!”

  我把這事說給炳傑聽,讓他也吃驚,“對方足足可以做她兒子!”

  炳傑對我說:“莫在人後論人是非。”

  他說教成xing,六年下來,我頗為同qíng他的學生。

  家裡新添了三個新生兒,只幾個月大,ròu團一樣,軟且香,可惜哭起來聲音嘹亮,嚇退一幫女孩子。

  我一直在找Saiya,先看到的是舅舅。

  他老了,真的老了。明明40才過半的人,看上去足有60。頭髮沒染,西裝半新,腫著一雙眼睛,一看就知道酗酒。他一個人站在自助餐旁邊一個勁喝酒,不是用杯子,是直接用酒瓶。

  我走過去把酒瓶奪過來。

  他半醉,對我笑:“嵐啊,Saiya去給老祖宗請安了。你們姐妹四年沒見了吧。”

  我說:“舅舅,我叫司機送你回去。”

  “不回去。大家都在就我回去,她又說我沒出息。”他口中的“她”自然是他母親,我的祖母。

  我拿他沒辦法。

  Saiya終於來了。我一看,呵!差點認不出來。

  個子足足高了十公分,臉拉長了,眼睛大了,直直的鼻樑,略厚微微翹的嘴唇。活脫脫一個現代社會的妙齡女郎。

  她對我苦笑:“我心愛的人,我終於在天之涯,海之角尋找到你。請你留下來,和我用夢織出陽光。”

  我和她少女時代熟讀菲安娜·赫本斯的戲劇,她沒忘,我也不會忘。

  於是我回她:“願愛神眷顧我們,我願意用流金的歲月換取和你相處一天。”

  她過來和我擁抱。

  她對父親說:“表舅們都在找你敘舊。”

  舅舅冷笑:“敘舊?兄弟中就我最落魄,巴不得抓住時機詆毀我吧!”

  我別過臉。既然已經淪落,更要不卑不鏗。若要骨氣,就自己出去闖,不想給人瞧不起,又還留在林家月月向老祖宗要家用,有什麼資格把腰板挺那麼直?

  舅舅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從來不憚以最壞之心來估量別人。

  可他不可再喝下去,不然血管危險。

  Saiya勸不住他,回過頭去,叫:“伊弘!伊弘?你快過來!”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邊糙地上,有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聽到呼喚,放下說話的人,走了過來。

  那個叫伊弘的男子極之俊美非凡,仿佛阿波羅神,健康的金棕色皮膚,微長而卷的頭髮,步履矯健,仿佛一隻美洲豹。

  我仔細看他,全場男人,就他沒穿西裝。灰色“肯諾”休閒衫,毛麵皮短靴,戴勞力士白金手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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