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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gān嗎把她接來上海?”孫東平的臉都是扭曲的,他幾乎就要撲過去再度拽住張其瑞的領帶,勒住他的脖子,“她現在這是做什麼?你酒店裡的員工?一個服務生?先前就是她吧?那個跪在地上給客人擦皮鞋的人,是她吧?”

  “東平……”

  “是不是她?”孫東平吼道。

  旁邊的客人紛紛望了過來。服務員過來道:“先生,能否請您……”

  “抱歉。”張其瑞出來打圓場,“他一時有點激動,已經沒事了。”

  服務員一臉不放心地走開了。

  孫東平捂住了臉,長嘆了一聲,肩垮著。

  張其瑞往他的杯子裡添了點茶。

  “她告不告訴你她的行蹤,是她和你的事。我把她接來上海,這是我和她的事。”

  孫東平抬起頭,疑惑又不悅地看著張其瑞。

  張其瑞繼續說:“她是我老同學,我幫助她是順理成章的事。她考慮後,也接受了我提供給她的工作機會。她不是一個普通的服務員,她是酒店管家部的職員。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是天底下的服務業,永遠有卑躬屈膝的時候。她今天處理得十分得當,她在做她的工作,你不應該因為她是跪著而瞧不起她現在的身份。”

  “我沒有瞧不起她!”孫東平惱羞難當,拍案怒道,“你倒說得理直氣壯。如果你看到靜雲跪在地上給別人擦皮鞋,你會怎麼想?”

  張其瑞的嘴角抽了抽,“如果靜雲從事的也是服務業,那我並不會有任何想法。這就是一份正當的工作。”

  孫東平掃興,“我倒忘了,你一直就是這麼一副冷血的xing子。”

  張其瑞面若冰霜,“你若是瞧不起她的這份工作,那你也怎麼不想想,她是怎麼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重點高中的尖子生,重點班的班長,英語競賽的得主……還要我繼續說嗎?”

  孫東平有一種提起拳頭朝對面這人臉上揮過去的衝動,但是多年來的jīng英教育在這一刻起到了作用。他旺盛的怒火被抑制住了,然而愧疚感卻沒了阻擋,鋪天蓋地地涌了上來,覆蓋了他的所有qíng緒。

  他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里,像是得了失語症的病人。

  張其瑞喝了幾口茶,才把自己躁動的qíng緒平復了下去。剛才那句話說得是重了點,一刀刺中了孫東平的心傷。他相信即使風光如孫東平,那裡也是他永遠都難以癒合的地方。

  “我知道那次事件的經過,東平。”張其瑞低聲說,“那並不是你的錯。你那時候還年少,又被嚇昏了頭,只想保護她,所以才會拉著她逃跑的。顧湘是個死心眼,跟著你就不回頭,她也從來沒有為此埋怨過你,或者後悔過。”

  “可是如果不是逃逸,她不會被判那麼重。”孫東平苦笑著,比哭還難看,“她的一切都毀了。是我的錯,我連累的她。”

  他再度把臉埋進了手裡。

  張其瑞又點了一根煙,“有時候,你得承認,這就是命。或許那個算命的說的沒錯,你就是她的業,是她今生要受的考驗。”

  “誰考驗誰呢?”孫東平靠進了沙發里,仿佛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再給我一支煙。”

  張其瑞丟了一根過去。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又是那首“今天你要嫁給我”。孫東平哀嘆了一聲,接通了電話。

  “是我。”

  “你跑哪裡去了?”劉靜雲在那頭生氣地嚷嚷,“曾敬可氣壞了,你不在,還是潘大哥他們幫他擋的酒。現在酒席都快吃完了,長輩們都在問你去哪裡了,我只好說你喝多了去洗手間了。你怎麼一聲不吭就不見人影了?”

  “公司……”孫東平揉了揉眉心,“公司出了一點事。”

  “可是徐楊姐都還在啊。”劉靜雲說,“我才問她是不是公司出了事,她說她沒聽說有什麼不對的。”

  “哦,是下面的人直接報告給我的。那些中層都怕她呢……”

  “是嗎?”劉靜雲將信將疑,“那你還回來嗎?車鑰匙都還在你那裡呢!”

  “回去!我當然回回去的!”孫東平忙說,“要不你先等著,我儘快回去接你。”

  張其瑞的沉默維持到孫東平掛上了電話,“公司有事?你就不能找個好點的理由?”

  孫東平沒好氣,“我不會瞞著她的,我會和她說的。這關你什麼事?”

  張其瑞聳了聳肩,“當然不關我的事。只是你剛才的話假得就像塑料花,你以為靜雲聽不出來?”

  孫東平氣沖沖道:“不用轉移話題。靜雲那裡我自己來處理,顧湘這裡,也有我來安排!”

  “安排什麼?”張其瑞不解。

  孫東平掏出錢丟在桌子上,站了起來,“她的事,由我來負責。我感謝你之前為她做的,但是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他的高傲連同他霸占的姿態一起,展露無疑。一直掩蓋在文質彬彬之下的本xing里的張狂在這句話里徹底展現。

  張其瑞看著孫東平的背影揚長而去。他靠進沙發里,默默地抽著煙。灰白的煙霧之中,他的面容朦朦朧朧,有著說不出的一種憂愁和寂寞。

  重逢11

  孫東平趕到酒店,禮堂里已經散場了,客人也已走gān淨,只剩服務員們在打掃衛生。兩個小時前這裡的熱鬧現在只留下吸塵器的轟隆聲,鮮花都有枯萎的跡象,越是嬌美的東西,果真越是不經考驗。

  “劉小姐?”服務員朝著禮堂一頭指了指,“她在賓客休息室里,說孫先生您來了就去那裡找她。”

  孫東平匆匆跑到休息室門口。伸手要敲門,又打住了。

  他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就著金屬門牌理了一下頭髮和領帶,這才推門進去。

  劉靜雲正在看雜誌,抬頭看到孫東平,立刻板起臉站起來。

  “終於回來了?這麼重要的場合,你說不見就不見。曾敬很失望呢。你也不跟我說一聲,大家都在問我,我都不知道怎麼jiāo代。”

  孫東平只有沒聲價的道歉。

  “公司出了什麼事啊?”劉靜雲端詳孫東平,他面部肌ròu緊繃著,這往往意味著他很緊張,“我沒敢和徐楊姐說,不過看你這麼急,很擔心呢。問題嚴重嗎?”

  孫東平早已經想好了說詞,有條不紊道:“是物業上出了點問題,人事部經理處理不了,只有找我了。對不起啦,靜雲,以後肯定會和你打招呼的。”

  劉靜雲白他一眼,“你生意上的事,我是從來不管的。只是你的行蹤總得讓我知道。不然人家問起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未婚夫的動向,這不是笑死人。”

  “是!是!”孫東平笑著摟過她,“說的是。我的錯!我給老婆大人賠罪。”

  劉靜雲低頭看了看表,“好啦,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你記得要給曾敬打個電話道歉,知道嗎?”

  “我知道的!你去大堂等著,我去開車。”

  孫東平依舊笑著,笑臉像一張面具一樣牢牢貼在臉上,和臉皮融合在了一起。但是要是仔細看他的眼睛,就能找出破綻。

  他的眼睛沒有在笑,他難過得幾乎就要哭了出來。那是一個男人的痛苦憂傷,不可名狀的,深沉濃烈的,就像沉寂了數十年的火山,這一刻開始蠢蠢yù動了,滾燙的岩漿正在身體裡沸騰著,翻湧著,想找一個突破口衝出來。

  但是男人只有拼命壓抑著,使勁地憋住。再大的痛苦,也只能深埋在心底。所以他依舊笑著,討好地笑著,哄著未婚妻。

  這個笑容一直維持到他坐進了車裡。車門一關,與世隔絕,這才終於鬆懈了下來。底下停車庫光線昏暗,燈光照不到他身上,臉上的偽裝這才土崩瓦解。

  孫東平深深吸了一口氣,趴在了方向盤上,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

  這一兩個小時以來,他的牙關一直咬得非常緊,現在放鬆下來,兩個腮幫子酸痛發麻,臉頰都跟著疼。太陽xué一下一下地跳著,牽連著一直疼到後頸。大冷天,他還是出了一身的汗,明明chuī著暖氣,卻還是陣陣發冷。

  簡直像著了魔。

  是的,他早就著了魔。孫東平趴在方向盤上哈哈大笑。他當年在那個小巷子口一把抱住顧湘的時候,就已經著了魔。

  都過了九年了,那些事,都還清晰得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他第一次在夕陽下牽她的手,他第一次擁抱住她削瘦柔軟的身子,他第一次親吻她冰涼顫抖的嘴唇。

  他夜夜夢回,總是拉著顧湘的手奔跑在那條林蔭道上。顧湘默默地,溫順地跟著他,不管天涯海角,不管驚濤駭làng。她愛他,信任他,所以不曾放開他的手。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劉靜雲坐在大堂里,等著孫東平開車到前門來接她。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可是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她掏出手機來,按了快捷鍵,卻沒有撥出去。她決定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酒店大堂里有琴師在彈鋼琴,叮叮咚咚的聲音很好聽,幾個孩子圍在鋼琴邊聽得如痴如醉。

  那是一首《逝去的愛》,劉靜雲也會彈。她小時候學過鋼琴,只是很久沒彈了,現在指法已經生疏了。

  怪可惜的呢,她想。原來在英國的頭兩年,她還經常彈。那時候她在酒吧找到一份工作,下課後gān到午夜十二點。那間酒吧里有架老鋼琴,音也不怎麼准了。老闆自己就是琴師,喜歡彈些老曲子。劉靜雲那時不忙的時候也會過去彈兩首,茉莉花啊,梁祝啊,老闆很喜歡。

  她就是在那家酒吧的後巷裡和孫東平重逢的,是他們分別兩年後的重逢。那時她剛進入那所某某皇家學院沒多久,大學新人類,學業和金錢都緊張得很,天天忙得像陀螺。

  午夜打烊的時候,她去後巷倒垃圾。這裡雖然僻靜,但治安還算不錯。可也就是那天,她看到了兩個別的酒吧的酒保拖著一個男人出來,丟到地上。

  估計又有人欠了酒錢,劉靜雲擔心惹麻煩,趕緊縮回店裡。

  臨進門的一撇,卻讓劉靜雲停下了腳步。那個倒在地上的人,看著有點眼熟。

  年輕人掙扎著想爬起來,手卻使不上力氣。劉靜雲聽到他用中文罵髒話,那聲音也十分耳熟。於是她壯膽走近一看,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認識這個人。

  “孫……東平?”劉靜雲試探著問,“是你嗎?孫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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