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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把臉轉了過來,也在疑惑地打量她。看樣子醉得還不太厲害。

  巷子裡那盞燈壞了幾天了,閃個不停。亮起來的那個瞬間,劉靜雲看清了那張臉。

  可憐的孫和劉,估計你們還要被罵幾章,呵呵~~~雖然我是很喜歡你們的。這文里沒有壞人,只有無奈的成年人。

  重逢12

  巷子裡那盞燈壞了幾天了,閃個不停。亮起來的那個瞬間,劉靜雲看清了那張臉。

  稜角分明的臉,深陷的眼窩,五神的雙眼,一下巴的鬍渣。少年的右肩有點怪……

  “你沒事吧?”劉靜雲跑過去,“你怎麼會在這裡?老天,我是說,你怎麼在英國?你被打了?你怎麼在這裡?”

  她語無倫次,孫東平倒冷笑了起來,聲音就像破風箱一樣,“大驚小怪什麼?扶我起來——別碰我這邊胳膊,扶右邊的。”

  劉靜雲一靠近他,就聞到一股臭味,“你聞起來就像一個滿是酒瓶的糞坑。”

  “我剛才在酒吧的廁所里睡著了。”孫東平很平靜地說。劉靜雲尖叫一聲縮回手,孫東平又斜斜歪歪倒在一邊。

  劉靜雲就這樣把孫東平撿回了家。她做出了很大的犧牲,讓他在自己gān淨漂亮的浴室里洗了個澡,給他受傷的胳膊上了藥,又給他灌下了一碗熱薑湯。

  孫東平瘦得相當厲害,幾乎不成人形,而且神態氣質完全變了。原來的他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開朗活躍,充滿朝氣。現在的他則就像一具行屍走ròu的殭屍,臉色青灰,雙目無神。仿佛靈魂已經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副軀殼在這個世界上。

  劉靜雲給他做了一碗麵條。她家務不怎麼好,清水麵條里放點醬油放點蔥,然後煎了一個jī蛋。她自己都不愛吃,可是孫東平卻láng吞虎咽地把麵條吃得gāngān淨淨,想必是餓壞了。

  吃完了,他就對著面碗發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事,呆板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表qíng,眼睛變得濕潤了。

  劉靜雲小心翼翼地問:“那個……發生什麼事了?你被搶劫了?你……家裡人出事了?”

  孫東平搖了搖頭。他現在變得很安靜,而且很懂禮貌,嘴邊掛著謝謝兩個字。只是他面無表qíng,道謝也像沒心沒肺的樣子。

  劉靜雲忐忑不安地去洗碗。洗到一半,聽到客廳里傳來嗚嗚的聲音。她沖回去一看。那個高大的少年抱著碗哭得一塌糊塗。劉靜雲第一次見到他這麼悲傷的樣子,就像是只受了重傷,在瀕死邊緣的野shòu。她又驚慌又同qíng,可是不知道該做點什麼去安慰他。

  哭夠了,孫東平又恢復了冷漠。劉靜雲覺得先前那陣子他打開了自己的心扉,盡qíng地發泄。等到過載的qíng緒宣洩完了,心門又關上了,那種qíng緒繼續在心底醞釀著,不知道下一次發泄又是什麼時候了。

  孫東平客客氣氣地說:“我被房東趕出來了,今天晚上可以在你沙發上湊合一下嗎?”

  劉靜雲當然無法拒絕老同學。

  孫東平睡覺很安靜,別說打鼾,連呼吸都非常地輕。劉靜雲那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又聽不到外面的半點聲音。胡思亂想中,她擔心孫東平會不回為什麼事想不開而自殺,嚇得急忙下chuáng,悄悄出去看他。

  慘澹的月光下,孫東平禁閉著雙眼,睡顏端正。他這時候看著,比先前要好多了。劉靜雲這才放下心來,為他拉了拉被子,然後回房,一覺睡到天亮。

  她是後來才知道孫東平jīng神衰弱很嚴重,一直靠吃醫生開的藥才能入睡。但是他常常不吃藥,睡個一兩個小時再從噩夢裡驚醒過來,然後睜著眼睛看天亮。

  那個時候,是孫東平最落魄的時候了吧。去國離鄉,丟在這個陌生的國度里。孫母只給他錢,但是對他不聞不問。老一輩父母不愛和孩子談心,羅女士又是個鐵娘子,覺得男人傷qíng本來就是窩囊,一點都不值得同qíng。

  孫東平整日沉醉在酒鄉里,自bào自棄,根本就像一塊爛泥。沒有朋友,也沒有同學,酒友們只貪圖他的錢,等他錢花光了,就再也不上門。房東忍受不了,終於將他趕出門去。

  劉靜雲不僅僅是遇到他,她幾乎是救了他。

  恰好劉靜雲對門住的一個台灣留學生要搬家,孫東平便順利成章地用自己最後一筆儲蓄租下了這間小公寓,和劉靜雲做了鄰居。

  他們的故事,就是那麼開始的。在那個終日yīn雲密布英倫城市,雨水總是打濕窗簾。前房客留下來幾張國語老唱片,孫東平有時候會在晚上放來聽。劉靜雲寫著論文,便會停下手,側耳傾聽幾分鐘。女歌星唱著“玫瑰,玫瑰,我愛你”,歌聲裊繞,像午夜的幽魂。

  那個時候,她終於覺得,自從自己被父親流放到這裡來,第一次覺得不再那麼寂寞了。

  孫東平終於把車開到了酒店門口。劉靜雲從回憶中掙扎了出來,拾掇了一下寫滿了悵然的表qíng,微笑著朝他走過去。

  回到家,兩人都已經很累了。明明結婚的不是他們,可是他們卻覺得絲毫不比新人要輕鬆。想像到將來自己結婚的樣子,劉靜雲不由覺得背上發涼。

  她擦著濕頭髮走進臥室。孫東平不知道在哪裡,chuáng頭柜上有一杯牛奶。她笑了笑,把牛奶端了起來。恩,溫度正好。

  當年那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如今也被她培養訓練成了一個二十四孝好男人。

  當初孫東平的屋子就是一個垃圾堆,披薩盒子,中餐店外賣的碗筷丟得到處都是,蒼蠅和蟑螂橫行。劉靜雲幾乎要昏過去,一直很不理解人類怎麼可以在這樣的地方生存。

  她拖著孫東平一起,花了一個周末才把這間屋子收拾得勉qiáng能住人。然後經常督促著他保持個人衛生,少吃外賣,天天去上課,上自習,寫論文,打工賺取生活費——總之就像一個了書童兼老媽子,還總是被抱怨。

  孫東平那時候的口頭禪就是:“顧湘以前都會為我做這個做那個。”

  劉靜雲那時候便會兇巴巴地頂回去:“那是顧湘好脾氣,凡事都嬌慣著你。我才不伺候你大爺呢!你還想活著畢業,就給我振作起來!”

  重逢13

  最開始他們兩個關係並不好。關於孫東平,劉靜雲沒有一樣看得慣的。他就像是個家道中落的大少爺,渾渾噩噩地度日,痛苦自責,又不肯發奮向上。她將他從頭挑剔到腳,覺得他就是一個敗家子。而孫東平也十分嫌她煩,覺得她一點都不溫柔,又愛管閒事,自以為是,凡事指手畫腳,當自己是國家領導人。

  兩人總是為了jī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孫東平那時候說話相當尖酸刻薄,充滿了憤世嫉俗的怨恨。每次劉靜雲都會被他氣個半死,不知道怎麼回嘴,最後只有摔門而去,並且發誓以後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但是她還是沒辦法視而不見,過不了多久,又會去督促著孫東平搞衛生,上課和寫作業。

  孫東平那時候就會譏諷地叫她劉姥姥。劉靜雲也愛罵自己就是犯賤,自己的事qíng都忙不過來,還去管別人的閒事,吃力不討好,處處被人嫌。

  導致孫東平xingqíng大變的原因,劉靜雲一直很好奇。她曾經很小心地詢問過,但是孫東平卻不肯說。

  後來期末考試前,孫東平不知道怎麼又喝醉了,倒在走道里吐了一地。劉靜雲去收拾他,將他搬回他的公寓裡。結果孫東平抱著她的腿哭得像是個被大人拋棄的孩子。劉靜雲那時才從他斷斷續續的話里了解了一個大概,知道是顧湘出了事。

  她回頭就給父親打去了電話。劉父在電話那頭唉聲嘆氣,顧湘是他最看好的一個學生,他也心疼得很。

  “顧湘他們家那片房子據說要拆,可是那裡住的人都不肯搬,顧湘她外婆也不滿意補助。開發商派人去找她家的麻煩,那人和她起了爭執。顧湘她……失手拿水果刀刺了對方一刀,那人又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了……”

  “死了?”

  “死了。”劉老師遺憾道,“而且眾目睽睽,都看到了。其實這本來就是自衛,結果孫東平趕到了,二話不說就拉著顧湘跑了。”

  “跑了?”劉靜雲捧著電話怔了怔,“那……然後呢?”

  “在外地呆了五天左右的樣子,還是被找到了,抓了回來。因為有很多鄰居作證,而且上了報紙和電視,鬧得很大,輿論倒都偏向顧湘這邊的。這事最後被當成自衛過當來處理的,但還是判了幾年……多好的孩子啊!他們兩個都是!孫東平為了她,也沒參加高考……”

  劉靜雲掛上電話,在椅子裡呆坐了老半天,覺得整個故事就像是個噩夢。她相信孫東平肯定也是這麼想的。那個時候,她也覺得自己應該來一口酒。

  這事她壓根不敢跟孫東平提,揭人傷疤不是一個有道德的行為。只是這樣天天看著孫東平消沉墮落下去,她也覺得非常心痛。能說的都說了,能勸的都勸了,能幫的都幫了,卻見那個人還是越來越消沉,對人生充滿了絕望。

  事qíng的爆發點在不久之後,劉靜雲走進孫東平的房間,聞到了大麻的味道。

  孫東平坐在一堆雜物里,面目沉靜安詳,仿佛從來沒有這麼放鬆過,他甚至還對劉靜雲友善地打招呼。

  劉靜雲當時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她氣得肺都要炸了,雙手哆嗦,大腦暫時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來,立刻衝去浴室,端了一大盆冷水,嘩地潑在孫東平的頭上……

  劉靜雲搖了搖頭,再次把思緒從回憶里抽了出來。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孫東平還沒出現。她便離開臥室,出去看看。

  陽台的門開著一條fèng,冷風從外面鑽了進來。劉靜雲拉緊浴袍走過去。

  孫東平靠在圍欄邊,正抽著煙。今夜月色很好,將他的背影勾勒得有點寂寞的味道。劉靜雲知道他有心事,或許又是想到了以前。曾敬結婚了,他大概又是想到了他們幾個人從小一起的往事,或許還會感嘆自己是怎麼和張其瑞疏遠的。

  或許,不,肯定也想起了顧湘。

  劉靜雲苦笑。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是她自己吞下去的果子,那麼,即使鋪滿荊棘,即使苦澀難當,她也要堅持下去。她一直都是這樣固執的人。

  他們說好了,重新開始,手拉手走下去。早就說好了的。

  “東平,我先去睡了。”劉靜雲敲了敲陽台的門。

  “哦,好的。”孫東平急忙側身點了點頭,“我抽完這支煙就去洗澡。”

  “記得別把衣服丟籃子裡,這套西裝要送去gān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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