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真不知道這下的是哪路棋。我只有危顫顫地抓了一顆白子。皇上執黑先行,氣勢洶洶,第二手就反常規地下在左上角,到飛鎮攻擊的時候,我的白棋已現敗勢。

  我並不計較輸贏,這盤棋我不敗也得敗,但如何能輸得jīng彩,讓皇上滿意,著實需要技巧。

  我無法,只有避開角上利用,讓黑棋做活,躲閃迂迴,下得含蓄。皇上鼻子裡哼了一聲,自然是不滿意我的萎縮,下手更狠。在我一步硬擋後,黑方在白空中生出一個劫,bī得我差點就要棄子認負。

  可偏偏就是這著激起了我的鬥志,決定放手一搏。不堅持到最後,怎知鹿死誰手?

  當下就執白子靠,縮小距離。黑方吃子,我卻落子過去劃破黑空。黑方為求安穩妥於尖夾,我接著就拐,讓皇上為難了一把。

  他迅速抬頭掃我一眼,喜怒並未形於色,我更放心大膽玩我的小把戲。他退我貼,他扳我逃,奈何我不得。

  正見白棋形勢大好,我也不亦樂乎的時候,陳煥來了。他可以說是闖了進來,風風火火,也不通報,直達榻下,並不介意我在場,對皇上說:

  “父皇,宵陽王反了!”

  我一驚,棋子落回盒裡。

  皇上抬眼看我,“怎麼了,下啊。”

  我又揀起棋子,前步黑棋正虎撲而後扳,我本該挖,卻因為給剛才的話打亂了方寸,不敢打劫,只好退讓,損失兩子。就此之後,我便一路拘謹退讓,任由皇上追殺大龍。

  棋快完時,陳弘也來了,同陳煥站一起,不敢言語。我漸漸回過了神,抓住一個漏dòng,吃了一子,可惜方才的失誤已經救不會來,再折騰也是垂死掙扎,白棋實空不足,已成敗局。

  皇上也不見高興,按部就班,只等我投降。我gān脆放手,yù補活大龍。可陳煥卻等得不耐煩了,小聲說:“父皇,您給個意思啊!”

  我正好僥倖吃了一子,皇上一拍,喝:“放肆!”

  我立刻下了榻,跪下來,道:“陳念該死!”

  皇上和陳煥都怔了一怔。片刻的寂靜後,皇上才說:“沒事,繼續下。”

  棋已經沒了活路,糙糙收了尾。

  宮女端了茶上來,皇上喝了一口,才有心思同兒子說話。他看了兩個兒子一眼,抓了幾顆棋子在手裡把玩著,問:“怎麼樣了?”

  陳弘說:“孫成來報,方州農民造反,宵陽王見機,立刻鼓動群眾,軍隊也早已有備,於是……”

  我坐在那裡,本該走,卻又想留,十分尷尬。皇上倒似乎忘了我的存在,繼續問:“方州太守,我記得是孫福民?”

  “正是他。”

  “人呢?”

  “連夜逃到簡州,簡州太守楊璠收留了他。”陳弘輕聲說。

  皇上卻對後面那個名字不感興趣,下旨道:“孫福民玩忽職守,就地斬了,朕不要看到他。剩下的,明天早朝的時候再議。”

  陳煥前一步道:“父皇,那亂臣賊子這次是有備而來,聲勢浩大,部隊jīng練,志在必得,不可以掉以輕心啊!”

  皇上冷笑一聲,“有備而來,那更不可以倉促應戰。”說完,瞟了一眼殘局,目光定在我低垂的臉上,“不然,即使贏了,也是贏得艱辛,贏得僥倖。”

  我似乎感覺到一陣冷風從身後灌了過來,不由抖了一抖。

  皇上走後,我才問陳弘:“楊公子是否危險?”

  陳煥走過來,冷冷說:“你怎麼不先關心你嫁過去的妹妹?”

  “婉兒怎麼樣了?”我問。

  他理理衣襟,說:“bào病。”

  我後退一步,“她給他生了個兒子!”

  “但她是以大陳公主的名義嫁過去的!”

  “那他用不著殺了她!”我叫。

  陳煥看我,他皺眉,“奇怪,我以為你首先會想到哭。”

  我推開他往外走。哭?總有一天我會哭,但不是現在。在我知道我僥倖逃脫厄運的時候我為什麼要哭?我若是連這點狠心都沒有,今天冰冷地躺在棺材裡的就是我!

  我曾悄悄對太后哭訴:“睿兒還太小,當家的主母還年輕,我放不下。太后慈悲,放過念兒吧!”說完磕頭不止,淚濕衣襟。

  太后不住嘆氣:“的確是你們姐妹年紀出身最合適啊。可你現在這樣,我也捨不得了。”

  這事,我誰也沒告訴。即使是父親,也不知道。

  陳婉,你可以恨我,但我始終不曾後悔,也不會改變。即使再來一次,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我就是這樣一個狠毒的女人,為了生存下去,不擇手段,褻瀆神明。

  皇宮的夜,深深不見盡頭,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曾經熟悉的一切都扭曲了,只有我完整地站在這裡,由寒冷侵襲。這裡一個人都沒有,孤單的路又長又坎坷,每每以為前方就是出口,待到繞過樹叢,才發現那又是一段路的開始。前方總有燈光飄忽不定,可我知道這輩子都到達不到那裡。

  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呼喚我,聲音也如那燈光一樣飄忽不定。我停了下來,等它靠近。

  如意帶著淚痕撲過來,“郡主,如意還以為你出事了!”

  我能出什麼事?現在還有什麼事能比宵陽王謀反更轟動的嗎?

  有我熟悉的樂曲傳了過來,響在這寂靜的夜裡,淒涼婉轉。也不知道在這深宮中,還有誰也喜歡這首《長清調》,技法嫻熟,彈得出神入化。

  是誰?也是迷茫渴望解脫的人?

  如意說:“郡主,你知道嗎?這首《長清調》,是出自南藩的。”

  我們站在夜風中,聽著旋律纏纏綿綿,如歌如泣。

  三日後,段康恆來向我辭行。他終於得到機會建功立業,上戰場殺敵。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充滿自信,笑容是那麼俊朗,語調是那麼輕快,讓我都內疚起來。他走得依依不捨,一步一回頭。可再不舍,他還是走了。男人,始終想證明什麼,所以他們總要女人等待。

  我坐不繫舟上看開敗的荷花,睿兒走到我身後。他問:“姐姐在想誰?”

  “我誰也沒想。”我說。

  “姐姐,”睿兒說,“別等他,他不會回來了。”

  等?我為什麼要等他,我有幾年青chūn值得為他等?我將睿兒拉過來,仔細看他,笑了,“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他不會回來的!”睿兒還是這句話。

  他的表qíng是那麼認真嚴肅,努力想要我相信他的話。他不知道,我並不在乎段康恆是否會回來。人生過客那麼多,也許我也只是他的過客呢?

  正文第六章

  戰火綿延數百里。

  我大陳國和南藩的糾紛長久,戲噱說,已成傳統。

  建國時,南藩不過只是個小小部落,上書求誠,還送來了公主,太宗封了藩王,蠻族和漢人一直相安無事。陳真帝時期,南藩開始在邊界滋擾生事,拒不進貢,拖遲稅祿,又聯合西土的遊牧族,以三百騎兵大敗朝廷兩千jīng兵。那之後,南國氣焰日益囂張。真帝二十一年,上派驃騎將軍陳顯出征南藩,打鬥近一年,戰鬥上百,終於在衍水退南藩,立方州,衍水就此命名為陳水,劃分兩地。

  之所以從此守而不攻的原因,也是因為陳水以南的地形。自方州起,地勢多丘陵溝壑,即使有河,同陳水比起來也算小溝,如此水陸不通,自然不是兵家必爭之地。如開戰,也必定是游擊為主,不說南藩士兵熟悉那麼些山林溶dòng大過熟悉自家後院,光是yīn濕地區的那些不知名的蚊蛇毒蟲就已經夠讓陳兵頭痛。南藩自然是要打的,卻不可意氣用事。而後朝廷皇子爭儲,一番動dàng,權利更替,南藩一事就此給擱了下來。

  前宵陽王去世後,接手的王忻統一直只把地圖往兩旁擴張,吞併西土四大部落中的兩個,訓練出了一支剽悍騎兵。對北,只是騷擾不斷,並沒有大戰事。後歸順而娶平寧公主陳婉,用的也是緩兵之計。

  想他宵陽王如此心高氣傲一個人物,怎麼會忍受得了屈於人下。忍了兩年,已經是極限,暗中加緊練兵,口號都該是一舉滅陳,血洗衍水之rǔ等等。

  按和議,南藩照例每年都要給天朝上國進貢,今也不知是他忻統捨不得錢,還是嫌麻煩,拒jiāo了。朝廷不悅,地方官估計說了一些不動聽的話,激怒了他堂堂宵陽王,gān脆殺了那隻呱噪的烏鴉。

  一不做二不休。剛好方州一帶今年深受水災之苦,瘟疫肆nüè,屋漏偏逢連夜雨。百姓聚在官府門口請求開倉濟民,太守孫福民年紀愈大愈膽小怕事,又因糧倉里全都是軍糧,不肯。於是飢餓的百姓揭竿而起,一呼百應。

  王候將相寧有種乎!

  大大便宜了宵陽王忻統。王親征,率二十萬大軍奪了方州,越過陳水,直bī簡州城下。

  可以想像這年輕的王是如何意氣風發,青驄馬上沙場秋點兵。南藩士兵紛紛在陳水沐浴,一洗疲勞,二慶失地復得,三表必勝決心。我可以想像他眼中燃燒的火眼必能燃燒達天際。

  而就在這時,簡州太守楊璠先給了他一個下馬威。誰會想到區區一個文弱書生居然也可以率領三千護城軍,死守住了簡州,等來了龐天元等人率領的十五萬救援軍。

  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才曲折地從太后口裡弄明白了大致經過。同所有人一樣,我也為楊璠的舉動吃驚不已。想昔日那個花前月下,吟詩作畫的俊秀才子,卻居然也可以立身城牆之上,率全城百姓抵抗南藩大軍,生死與共,寧死不負皇家恩!

  那麼單薄的身子,那麼和煦的笑容,那勾丹青的修長手指,也擂軍鼓,擲軍符。月白錦衣翻飛,笑看三千對二十萬。這是何等的才qíng,何等的勇氣?

  誰說文人只懂紙上談笑用兵?也就是他這一死守,給勢如破竹的南藩軍迎頭蓋下一塊堅石,兩軍對峙在簡州城牆外。簡州城本也三面環水,易守難攻,jī肋一塊,忻統本沒計劃,也不稀罕,殺上門也是欺一個文弱太守。楊璠知道硬拼不行,一計調虎離山,忻統險些怒殺了中計的副官。宵陽王如同一頭狂奔的獅子撞上了一堵厚重高牆,只得qiáng迫自己平心順氣,再想對策。

  段康恆就在龐天元帶領的部隊裡。皇上並不以出身定官階,段康恆並無實戰經驗,此次出征,也不過是龐將軍手下副官。

  大軍出發那日,我跟在太后身後,一睹大陳士兵的凌雲壯志。十五萬熱血男兒佇立與磅礴大雨之中,天地間只聞雨水澗落盔甲,錚錚之聲,第一次聽來那麼悅耳。茫茫大雨隔斷了我的視線,卻隔不斷我的感覺,我分明體會到有豪氣沖天萬丈,氣勢如虹。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