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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整個京城熱鬧非凡,花瓣撒落明陽大道,到處一片鶯歌燕舞,迎親的隊伍長長看不到盡頭。這條紅紅的道路,引導著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子邁進深深禁宮。

  我那未滿周歲的小妹妹給帶來給太后看。呀呀學語的孩子,一放下來就到處爬,天真可愛,我見猶憐。宮裡已許久沒有新生兒,太后歡喜得慌。她對我說:“念兒,你一生下來,哀家就命人抱進宮來看,可就見你不哭也不笑,一丁點大,卻嚴肅得不得了。哀家還同皇上說,這孩子真特別,這麼穩重,將來可以擔當大事。”

  我陪笑。這時小惠兒爬去了糖果盤旁邊,伸手要抓花生。我怕幼兒食了花生噎著,急忙去阻止。還沒來得及自小惠兒手裡把花生取走,就見趙王妃劈手就把孩子奪了過去,緊抱在懷裡,戒備緊張地看著我,仿佛我是專偷孩子的黑山老妖,要奪人之愛。

  我怔了一怔,太后卻已經先發話了:“趙妃,緊張什麼?別讓孩子那東西吃下去了。”趙王妃這才去看孩子。

  太后掃我一眼,我低著頭裝作沒看見。睿卻不,他直視趙氏,眼睛裡似乎有火焰噴出。我一把拉他回我身邊。這裡這麼多人,絕不可鬧笑話出來。人活要臉,樹活要皮。

  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最大的忌諱,就是讓別人看出你在想什麼。

  但想到這裡,我又想起另外一個人。即使宮中人如此眾多,我還是可以感受到那股目光停在身上,猶如蝴蝶流連花朵一般。

  好個大膽的段康恆,即使其姐身為貴妃,他這一舉動也已經大大超了禮數。可他的這種近乎笨拙的固執和不加掩飾的yù望卻並不讓我覺得不適。他是個qiáng而有力的人,他有能力追求他想要的東西,而我,歷來對這樣的人另眼相看。

  是夜,皇城裡禮花齊放,天空頓時五彩斑斕,人群歡呼,真正普天同樂。睿一直在為白天的事耿耿於懷,氣我忍氣吞聲,賴著不肯出來看煙火。我覺得他是給我慣壞了,索xing不理,讓如意帶著他,自己去後花園。

  今天這場歡宴勢必通宵達旦,太平盛世,皆都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不思蜀。

  我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他已經喝得有八分醉了,不過正因為醉,卻更加有一份豪放和瀟灑,上了頭的酒讓他臉頰泛紅,則是另一番風采。酒,並非只有美人才醉得出嬌態;qíng,並非只能結髮才釀得出芬芳。

  我奪過他手裡的酒,道:“楊公子,過飲傷身。”

  這個才高八斗瀟灑不羈的少年才子此刻一如鬧彆扭的孩子。他不滿地說:“郡主,請把杯子還給我。”

  我偏不理,揚手就把杯子丟到地上,酒水潑灑,青瓷杯頓時碎成萬片。楊璠一愣,必定是再醉也沒想到我會這樣隨xing。

  我勸他:“水已覆,杯已碎,傷心無用,何必躑躅?”

  他仰頭看我,訕笑一聲,“郡主是來笑話我的?”

  我挑眉,“你現在是糙木皆兵,我何必跳出來qiáng出頭?”

  楊璠淒涼一笑,“皇上有旨,要我去簡州為太守。他代我領了旨。”

  “那可恭喜楊大人了!”我笑笑。

  “郡主認為這是好事?”

  我反問:“楊大人認為一直呆在這紙醉金迷的京城是好事?”

  楊璠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有點yù借醉揮筆塗墨的架勢。風拂他月白色的錦衣,我看他胸襟上的污漬,越潔淨的東西,越容易弄髒。

  “紙醉金迷?身似菩提,心如明鏡,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我若潔身自愛,縱被污衊為妖媚臣子,褻瀆神明,也不改心意。”

  我不以為然,“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鏡,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楊大人,若沒有心,何來傷心?”

  楊璠苦笑,獨自坐那裡陷入沉思。可憐的人,他太過單純,喜歡寧靜平淡,這樣的生活的確不適合他。可他著實有才華,我不忍這樣一個人就此一蹶不振,白白糟蹋了。

  我對他說,楊大人,你若珍惜自己,希望任期滿後能在京城再見。屆時,念兒還有一事相托。

  天空中煙火已經燃盡,未盡興的人們又回頭繼續飲宴,chūn宵苦短。我看著天空,覺得不安起來。

  西南方向一顆客星亮得出奇,光芒直bī太微宿,邪氣非常。

  我在大堂看到父親,他正和皇上在說話。也時不時笑笑,氣氛緩和。

  陳煥在一邊叫住我,我問:“韓公子的事如何了?”

  “已經放了人,不過父皇要他上京。人現在該在路上。”

  我沉思一下,本想問南藩,後一掃陳煥千篇一律的笑臉,轉去話其他了。

  眾人都在醉生夢死,唯有我對西南方的那顆星耿耿於懷。難道他們看不到太微宿那飄忽不定的光芒?

  身後人有說:“客星蓋太微,不是吉象。”

  我微笑,堅持了那麼久,終於開口了。我轉過身,“段將軍有何高見?”

  段康恆英俊的面孔在這個月色朦朧的夜晚有些模糊,唯有他的眼神還是那麼清澈明了,始終在我身上。他站在原地不動,輕聲說:“高見不敢當,只是有個傳聞,宵陽王在南藩借挖礦之名,暗中訓練兵馬,意圖不軌。”

  我暗笑,這宵陽王忻,何時意圖沒有不軌過?早就知道他非我族類,更不是善輩,一個“窮兵黷武”是形容不完他的。不過我並不覺得他會在和親兩年後就動亂,如此謹慎的人,是容不下半個瑕疵的。

  “郡主笑什麼?”那人問我。

  我摘了一朵杜鵑花,放在鼻下輕嗅,“將軍和我說這些做什麼?不論亂世還是盛世,都輪不到女子關心,不論何時,我們都沒有辦法把握自己的命運。”

  段康恆深鎮注視我。我想這月色也太朦朧了點,我在他眼裡必定有種不真實的美,蠱惑人心。他說:“郡主放心,有我在,你不會再過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日子。”

  我險些大笑起來,聽不慣這麼赤luǒ的話。不過我很感激,他是真心關心我,願意與我分擔憂愁和壓力。

  段康恆走了過來,站在我身旁。他靠得那麼近,我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聞到他身上一股暗香。這是男子的氣息。

  他在我耳邊說:“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身份,配不起郡主。我已告訴了姐姐,她也有意撮合我們。希望郡主能等我,待段某憑藉實力取得功名,必定上門求親。”

  我低頭不語。

  段康恆說:“請放心,一切有我。”

  我沒由來地覺得一陣安心。一切有他,我就無須cao心,終日惶惶,算計天下。多感人的一句話,雖然說話的人並不知道這一切恐怕不是他能掌控的。

  “姐姐!”睿跑了過來。段康恆退了一步,保持距離。夜風清涼,我也清醒了幾分。睿過來挽著我的手,眯著眼睛看段康恆,有小太監也跟了過來,對段康恆道:“段將軍,可找到你了。堂里在賽酒詩,差你一人,四皇子一直在嚷嚷呢。”

  段康恆藉此離去。睿一直看他走遠了,才問我:“他剛才和姐姐說什麼?站得那麼近。”

  我笑起來,他果真是看到了。我說:“你看錯了。”

  “這怎麼看得錯!”睿很不悅,“這段康恆,平日裡也是一副正派人的樣子,沒想到這麼虛假,私下騷擾姐姐。”

  我啼笑皆非,“照你這麼說,我可是不可以和所有男子說話了?”

  睿帥氣的小臉嚴肅非常,他定定看著我,說:“姐姐,你發過誓永遠不離開我的。”

  我摟他在懷裡,這孩子個頭長了不少,再過一年,我怕就不再適合抱他了。到時,他也該有了堅qiáng的肩膀,可以獨自承受生活。我於他,應該是可有可無的。他想出人頭地,就不該受任何人的羈絆和影響。

  七夕又至,靜慈庵的鐘聲如同佛祖的嘆息一般,一聲一聲撞擊在我心上。我蹲在河邊,燈從手中滑到河裡,迅速給水流捲走,轉瞬就不見了。一件袍子披在肩上,睿說:“姐姐,今夜有點涼,我們早點回去吧。”

  回去?回那裡去?定安王府?還是皇宮?何處是我們的家?

  段康恆說:“有我在,你不會再過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日子。”我相信他可以給我美滿的生活,可我始終放不下睿。

  這相依為命的日子過習慣了,有了更好的選擇,往往躑躅了。

  我對睿笑,“你長大了。”

  我就此疏遠段康恆。他怪不得我,他在我心中遠沒睿兒重要。

  太子大婚後,多一個人與我一起陪伴太后。太子妃宋瑾如天天進宮請安,總是坐到下午才離去。這個新婚少婦面容恬靜,隱約有笑,看樣子陳弘對他很好。

  我看著她總想起另一個人,那個七步成詩、出口成章,胸有謀略,高潔俊秀的才子。楊璠離京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去送他。七里亭里,他對我揖手。

  “蒙承郡主厚愛,楊某感激不盡。他日有緣重逢,楊某定要加倍回報。”

  其實我也不曾做什麼,不過是勸慰他幾句罷了。他是太孤單寂寞,有誰來關心他,都會給他引為知己。一個可憐人。

  另一個人也同樣可憐。我回去報陳弘,道:“他走了。”他也是怔了許久,才說:“謝謝妹妹,答應你的事,本宮也一定做到。”

  他為他做了許多照顧和安排,他都倔qiáng不肯接受,最後只得掛在我的名下,白白讓我占了大便宜。陳煥卻知道,他笑我:“念兒,你何時神通到認識朝廷百官,沿途給楊大人行方便?”

  我只笑不答,反正他求的也不是解釋。

  中秋那日邪門得很,舉頭不見明月,卻是繁星滿天。星星也就罷了,偏偏客星光芒璀璨,居然在太微宿。這是大大的不吉!

  皇上本召集親友一同賞月,沒想到看到這一幕凶象,臉色瞬間凝重,讓人覺得氣溫都有下降。眾人識趣了悄悄散去,我本同父親一起回王府,沒走多遠,就見一個公公趕了過來,請我回去。

  那公公汗涔涔道:“郡主請快,皇上想您過去下棋。”

  我覺得蹊蹺,看著公公的樣子,簡直是要請我去救命。我回頭望一眼,父親臉色鐵青看我。我喊一聲:“父親……”

  他粗聲粗氣道:“去你的。”

  這個不祥的夜,一切都怪異非常。我趕到的時候,棋盤已經擺放好了,皇上捻了一顆黑子在把玩。見我來了,只點點頭,一指對面,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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