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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素一張俏臉yīn晴不定好久,然後長長嘆一口氣,把卷子往桌子上一摜,“這樣下去我壓根就不用進考場了。”
“這不是高考,下次還有機會。”小許安慰她。
“不知道怎麼的,曾經背得滾瓜爛熟的東西,現在統統在大腦里蒸發了。”
“你太緊張了。”
“也許你是對的,靈淨說她打算挨到我考試結束再說手術。她怕手術有個意外,對我考試有影響。”靈素沮喪趴在桌子上。
“手術風險有那麼大?”
“我和你說實話,她隨時有可能再也醒不來。”
“但是還是不得不做手術?”
“總得拼一下不是?”靈素淒涼道,“我們這一輩沈家女子,不能再像祖輩們那樣逆來順受。既然生有一顆健全的大腦和一雙有力的手,就該自己去開闊自己想要的道路。”
老師拿黑板擦敲敲講台,意示他們安靜。老師說:“這次模擬測驗,由我們班的劉緋雲同學取得第一名。”
那個坐在另素斜前方的捲髮少女得意洋洋地回過頭來,衝著靈素挑了挑眉毛。
終於,終於,可以把這個窮酸的丫頭踩在腳下。
靈素反而低頭笑。
了解她的許明正急忙問:“怎麼了?”
靈素說:“她身後站著一個人。”
“誰?”
“文革時在cao場那棵老橡樹上吊自盡的一個老師。”
許明正一臉尷尬。更令他驚訝的是,平日裡最懂得隱忍的靈素,此刻嘴角的笑容卻是前所未有的充滿譏諷和揶揄,偶爾一抬眼瞟向劉緋雲,she出的都是錚錚jīng光。
這是一個陌生的沈靈素。
下了課,劉緋雲直直走過來,頤指氣使道:“沈靈素,你把上午歷史測驗的答案抄在後面的黑板上給同學對答案。”
許明正搶答:“不是直接複印了每人發一份的?”
劉緋雲見他維護靈素,更惱怒,頂道:“班費不夠了,你出?”
許明正還要發話,靈素把手在他面前一攔,站了起來,接過答案往教室後面走去。
靈素花了整個自習課的時間才把答案抄完。放學時,劉緋雲提著一桶水,踩在凳子在最後一排擦窗戶,她裝模作樣擦了幾下,忽然手一松,水潑灑了出來,把靈素抄滿黑板的字衝去一片。
教室里的幾個同學瞠目結舌,劉緋雲把手一甩,對正在收拾書包的靈素說:“麻煩你把板書補上了。”
靈素抬起頭來,兩個女生的目光在空氣中jiāo匯,似乎擦出火花。靈素又是詭異地一笑,姍姍從她身邊走過。
次日來學校,許明正發現氣氛有些不對。許多同學聚在一起jiāo頭接耳,神秘兮兮。
他抓住一個同學問:“出了什麼事?”
同學神qíng怪異,說:“聽說是學校女生宿舍里鬧鬼。”
許明正眼皮一跳。
“我們班劉緋雲啊,她不是住校的嗎?聽她們寢室的說,昨天晚上快熄燈前她收拾chuáng鋪,發現chuáng上有很多樹葉。大家都還覺得奇怪。沒想等熄燈後她上chuáng拉下蚊帳,扭頭看chuáng尾……赫然坐著一個長頭髮的女人!”
許明正饒是男生,也聽得發了一背涼汗。
“她當時就扯著嗓門驚聲尖叫,嚇壞一棟樓的女生,大家都不敢睡覺,熙熙攘攘了一個晚上。”
“不是她睡著做噩夢吧?”
“誰知道呢?據說那個女人還抬頭對她笑,脖子上一道紫紅色的印子。大家推論她是吊死鬼。”
旁邊有女同學呵斥道:“別說了,嚇死我們你們男生就消停了!”
男生反而更加起勁,比手劃腳道:“那個女鬼眼睛血紅,舌頭長長伸出來,指甲又尖又長,笑容猙獰……”
噗嗤一聲笑。靈素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教室門口,一臉興味聽著他們議論。
許明正悄悄問她:“你清楚嗎?”
“誰?劉緋雲?”靈素不急不徐地往座位上走去。
“她爸爸已經給她請了三天假。據說她都嚇得有點神智不清了,一直喃喃著還東西。”
靈素回頭瞄了一眼,說:“誰叫她貪小便宜,在橡樹下揀到一枚指環,要自己收藏起來。那是趙老師早逝的愛人的遺物。”
“趙老師又是誰?”
靈素驚訝道:“你忘了,我昨天才和你說的。文革、批鬥、老橡樹……”
她伸出細長潔白的食指在許明正眼前晃了晃。
小許抹汗,“難道不能原諒劉緋雲嗎?以前你從來不在乎她們怎麼對你的。”
靈素定住,寒星般的眸子把視線定在許明正臉上。
“我很高興你相信我有第六感,但我不知道你還認為我會驅使鬼魂。”
許明正的臉一陣白一陣紅。
靈素不再理他,翻開課本背起單詞來。
可是到了下午去醫院探望妹妹的時候,又後悔了。在這世上還會有誰能像小許這樣無條件信任她支持她?不能因為一點小脾氣而損失一個朋友。
妹妹打破她的沉思,“陪我就這麼無聊,讓你一直發呆?”
靈素撓撓頭,“你老是不肯做手術,我太苦惱了。”
“等等?”靈淨火眼金睛,“你剛才那是什麼?”
“你不肯做手術?”
“不不!你撓了頭!”
靈素失笑,“我們都由猴子進化而來,做個這個動作無傷大雅。”
靈淨笑,“以前的你連坐下都要把裙子褶皺拉平,然後把手放膝蓋上。”
“你喜歡那清教徒的模樣?”
“我喜歡你現在這樣。”靈淨字字重音。
靈素離開妹妹的病房,並沒有直接離開醫院。她才走了一半,忽然聽到有人在悲慟萬分地哭泣,不停喊:不要離開媽媽。不要離開媽媽。
她的腳不受自己控制,直直走到三樓兒童病房。
一對年輕夫妻正依偎著站在一間重症監護室外,年輕的太太哭得非常悽慘。玻璃窗里,數名醫生和護士正圍在一起,搶救chuáng上一個小小的嬰兒。
真是可憐,才那麼點大,估計還不到一歲,卻全身cha滿管子,呼吸靠儀器維持。那個小人毫無生氣地像個玩具娃娃。
走廊的椅子上還坐著一個孩子,三、四歲大,穿著睡衣,抱著小布熊。
靈素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孩子靜靜看她,一雙漆黑大眼睛裡似乎有憧憧鬼影。
靈素親切地問:“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冷冷注視她片刻,說:“我叫茵茵。”
“你家大人呢?”
孩子手一伸,指向那對正憂傷哭泣的夫婦。
“他們怎麼在哭?”
“因為小弟弟要死了。”
“啊。”靈素嘆息,“那你不難過嗎?”
茵茵語氣怨憤:“我才不難過。爸爸和媽媽有了小弟弟,就不要我了!為什麼他要出生呢?”
靈素溫柔微笑,“茵茵,這是不對的。不論你怎麼樣了,你在你爸爸媽媽心中是唯一的寶寶,永遠都不會有人來取代你的。你是姐姐,怎麼可以欺負弟弟?”
孩子倔qiáng地抿著嘴巴,“可是,爸爸媽媽忘了我了。”
“沒有父母會忘記自己的孩子。”
“那為什麼他們自從有了小弟弟後,再也不看我一眼,不和我說話?”
靈素帶著傷感說:“那是因為茵茵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們看不到你了。”
“可是我就在這裡啊!”孩子淚水盈眶。
靈素摸摸她的頭,“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我們可以看到的,但是也有很多東西我們看不到。但是並不因為我們看不到,那些東西就不存在。比如說囡囡,雖然爸爸和媽媽看不到你,但是他們絕對一直相信你就在他們身邊。”
“我不信!”她嗚咽。
“乖。”靈素哄道,“來,聽聽,你媽媽在說什麼。”
少婦正止住哭泣,說:“一直以為他是茵茵又投胎來我們家,沒想還是留不住。”
丈夫也滿腔悲傷,“茵茵若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小弟弟的。”
孩子的眼淚大滴大滴滾落下來。
靈素伸出手,柔聲說:“來,茵茵,把小布熊給姐姐。”
孩子依依不捨地jiāo出小熊。
靈素接過來,雙手用力,小布熊像豆腐一樣在她手中化做齏粉,轉瞬消失在空氣中。
病房裡的搶救似乎也告一段落,醫生走出來說:“難關已經度過,孩子以後的qíng況比較樂觀。”
那對父母歡喜地擁抱在一起,連聲感謝醫生,又感謝神靈。
靈素回頭看長椅,哪裡還有小孩子的身影?她已經完成使命,安心離去。
生者思故,逝者念生,最是讓人惻然。
雖然不見了孩子,卻有一個人站在不遠出,對著靈素笑。
靈素怔了怔,對那人點頭,“白先生。”
白崇光已經剃了鬍子,剪了頭髮,穿著整潔的衣服,還真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再加上可掬的笑容,同上次簡直有雲泥之別。
他xing子豪慡,自來熟,開口就大膽讚美:“幾日不見,你又漂亮了許多。”
靈素好氣又好笑,知道他不過是在逗她玩,便也大方地回道:“白大哥也愈加英俊瀟灑了啊。”
白崇光大笑兩聲也把這句恭維收下了。
靈素問:“白大哥怎麼會來醫院?”
“我有朋友在這裡工作,回國了來看他。你呢?”
“我妹妹在這裡住院。”
“啊我記起來了。佩華說過的。你很辛苦吧。”
靈素頭一偏,“還好。”
白崇光問:“吃了飯了嗎?回學校還是回家?”
靈素知道他這是要送她一程,腦子一轉,說:“一會兒要去趟圖書館還書。”
“我送你吧。”白崇光手一伸,“為漂亮的小姐服務。”
靈素啼笑皆非。
白崇光居然熟悉那家圖書館。他告訴靈素:“當時白家也捐了錢,剪彩儀式我有出席。”
靈素順著問:“琳琅呢?”
“啊,她是派對上的女伴。我記得那天她穿一件銀色小禮服,嬌艷如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