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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素覺得童佩華做人的工夫天下一流。簡直是風聲水轉,八面玲瓏。再陌生,再無關的人,同她聊上五句,就會被她又拍又chuī得飛上天去。

  白坤元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這時見靈素若有所思地一笑,說:“靈素才不用我們cao心呢。現在女孩子比男人都能gān。”

  他喚她靈素。

  靈素的心莫名其妙跳一陣緊。

  白崇光抓著問:“你叫靈素?空靈素雅,倒是貼切啊。”

  “崇光,”童佩華瞪了他一眼,嫌他的奉承太露骨。

  白崇光假裝沒看見她的眼神,繼續說:“究竟是喝了什麼水才能生得這麼漂亮?還有,當初看著瘦瘦小小,轉眼就發育得豐滿動人。女孩子是最神奇的生物。”

  靈素最初有點沒明白,忽看到白坤元眼神一閃,忽然明白過來,後半段話說的並不是她。

  說的是琳琅。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濃茶苦,她還是一口咽了下去。

  白坤元忽然輕笑,“靈素不愛說話。”

  靈素第一次見他笑。那一瞬間,剛毅的表qíng全部柔化,彎彎嘴角還帶著幾分孩子氣,親切和藹。

  於是她也qíng不自禁地笑了。

  白崇光都看在眼裡,又看向童佩華,她正輕微的顰眉。

  他低頭喝了一口茶,對靈素說:“來,我們到院子裡走走。”

  院子依牆搭著棚架,爬滿紫藤花。現在正是花期,淡紫和白色的花串垂下來,花香清甜。

  白崇光指了指著旁邊的圍牆說:“琳琅小時候頑皮,我常帶著她偷偷跑出去玩。回來晚了,不敢走大門,就只有翻牆。有一次沒有踩穩,摔了下來,胳膊打了一個月的石膏。後來坤元就把這架子加高加固,弄了梯子,方便她爬上爬下。”

  靈素看過去。果真,架子搭得快齊圍牆高,人都可以爬上牆頭去。

  旁邊角落裡,種有一株高大的槐樹。等紫藤花開完了,便會輪到它熱鬧。

  白崇光摸著樹gān說:“這株槐樹也有些年頭了。琳琅什麼都愛爬,老大了都還爬到樹上看書。屋子裡找不到她了,就到樹下喊一聲。”

  靈素看到樹gān上刻有文字,問:“這都是你們刻的?”

  “是琳琅小時候刻的。她實在頑皮,我送她一把小刀後,家裡的家具,院子裡的樹,全部成了她的迫害對象。”

  靈素就沒有這樣的童年。她的記憶里,是灰色簡陋的建築,路邊堆著垃圾,孩子們追逐的流làng狗跑著。

  母親不讓靈素和鄰里的孩子玩,怕沾染上不良習氣,於是小靈素成天呆在家裡。妹妹尚未懂事,在靈素眼中不過是個會動的洋娃娃。偶爾有孩童的亡靈路過,那便是靈素最快樂的事。

  靈素大概就是自那時起養成沉默寡言的習慣,並且學會一種微笑,調整嘴角彎曲的弧度,就可以應付任何一種場合。

  “你們四個是一起長大的?”靈素問白崇光。

  白崇光點頭,“琳琅剛給她媽媽帶來的時候,才一點點大,而且,因為思念她去世的父親,還常常哭,可是若你耐心逗她,給她吃糖,她又會對你笑。我從沒見過那麼奇妙的小人兒。我簡直為她著迷。”

  “她一定深得你們寵愛。”

  “全家人都愛她。”

  可見琳琅生前應該非常幸福。

  白崇光苦笑,著重補充道:“誰能不愛她呢?”

  靈素靜靜看他。

  日已西沉,庭院裡一片昏暗,大槐樹下的yīn影里有數團幽藍的靈火低淺地漂浮著,環繞在白崇光四周,而他卻毫無自覺。

  大小不一,qiáng弱不均,卻分辨得出多是嬰幼兒的魂魄。

  靈素本不想驚動他,只是有幾個亡靈似乎有要附在他身上的架勢。雖然嬰靈孱弱,可究竟不屬於陽間,免不了讓人覺得身體不適。

  靈素沒有出聲,只是伸手把白崇光拉出大樹的yīn影外。

  這番舉動讓白崇光不解。

  靈素簡單說:“槐乃木中之鬼。”

  白崇光明白過來,“你說這樹上有鬼?”

  “槐樹最容易招鬼,柳樹最容易成jīng。”

  白崇光只是覺得新奇,“最近學生中又流行起了怪力亂神?”

  靈素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白崇光笑容黯淡,淒涼道:“若是這槐樹招鬼,那你說,它能不能把琳琅的魂給招回來?”

  靈素同qíng他,軟言寬慰道:“你若真心為她好,就該希望她此刻已經投胎轉世到另一戶好人家。”

  白崇光注視這個文秀少女。靈素如一波清澈溫柔的眼睛水光閃動,無限憐憫,把他的心思透視了個一清二楚。

  他qíng不自禁說:“你有時候真像琳琅。”

  靈素反而不生氣了。她問:“像在哪裡?”

  “都那麼善解人意。”

  那是因為靈素同琳琅的亡靈有過接觸啊。

  “她去世後我就出國了,這裡有太多記憶。我總能聽到小時候的她追著坤元喊他的名字,坤元不愛理她,可她偏偏就喜歡那股冷漠。一直都那麼喜歡……”

  這語氣里已經帶著太多qíng愫,靈素這樣清心寡yù、不解風qíng的女孩子,也聽得明明白白。

  她的臉不由微微紅了。

  夕陽西沉,白家宅子沐浴在一片橘色光芒中,高貴華麗,莊嚴肅穆。

  靈素想起上次初見白坤元,夕陽也是這樣無限好。那個俊朗男子背光站在落地窗邊,身影給拉得老長,又那麼沉默,可是眼睛裡的光芒極具侵略xing。

  她只要一凝神,就可以感受到琳琅身前的點滴片段。一個小小女孩追著一個少年跑,嘴裡不停喊著:“坤元哥哥,坤元哥哥。”

  靈素不禁說:“可是她的坤元哥哥其實對她很好。她在學校里被嘲笑沒有父親,是白坤元出面揍了那個同學。他一直是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好兒子,那是他第一次犯規。”

  “佩華告訴你不少事。”白坤元的聲音忽然響起。

  靈素嚇了一跳。白坤元是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後的?

  白坤元似乎皺著眉,看了他們片刻,說:“開飯了,佩華叫我來叫你們。”

  飯後,白坤元親自開車送靈素回家。

  靈素從來不知道都市夜景這麼美妙。黑色大幕布上,布滿星星一般的五顏六色的光點,頭頂的天空是一片暖huáng色。高樓林立的商業區,錦衣夜行的年輕男女,還有櫥窗里琳琅滿目的商品,都讓靈素眼花繚亂。

  白坤元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這時見這個少女一臉新奇地望著車窗外的世界,不由問:“晚上很少出來嗎?”

  靈素羞赧道:“學習忙。”

  沈家女子都是都市裡的隱士,和亡靈打jiāo道的她們接觸的多是夜裡最黑暗的部分。

  開到靈素家那片小區,白坤元把車停在街邊。

  這一帶到了晚上總是靜得異樣,偶爾有聲音,不是哭聲就是打罵聲。一盞街燈忽明忽滅,地上的碎玻璃渣滓也跟著它一閃一衫。醉酒的漢子從一處歪歪扭扭走出來,腳下一軟,摔倒在路燈邊,就地打起鼾來。

  白坤元擰著眉頭,“你住這裡?”

  靈素挑眉一笑,說:“我出生在這裡。”

  白坤元解開安全帶,說:“我還是送你進去的好。”

  靈素輕笑一聲,提醒他:“車停這裡,小心打一轉回來就只剩一個架子。”

  白坤元怔了怔。

  怎麼不像?這語氣,這神qíng。

  他qiáng自回神,還是打開了車門,說:“我送你進去。”

  他們肩並肩走在小巷子裡。今晚沒有月亮,黑暗處只得小心摸索。一不留神踩著一灘污水,白坤元的褲子濕了一角。

  夜風chuī過,帶來一股垃圾腐爛的酸臭。

  靈素悠然自若地走著,說:“這裡也快拆了,據說有開發商要買來做房地產,修建別墅小區。這邊北面是山,東面有河,若不是這些年來當作本市的垃圾傾倒所,倒是塊好地方。”

  白坤元問:“拆了後你住哪裡?”

  “那時候我已經上大學了,自然住學校。妹妹如果手術成功,也可以返回學校。”

  “放假呢?”

  “打工。”

  “看樣子天無絕人之路。”

  靈素笑,“只要肯掙扎,終究會爬出來。”

  底層的人往上爬,上層的人自甘墮落,風水輪了一轉又一轉。

  靈素悄悄用餘光望去,白坤元硬朗的側面給朦朧的光線柔化,英俊得令人心碎。

  她忽然驚訝自己怎麼會想到這麼綺麗的詞,一緊張,背上冒汗。

  可惜路不長,他們很快就到達沈家樓下。

  白坤元環視四周,輕聲說:“終於明白什麼是陋室出明娟。”

  等回了家,靈素才明白他這是在讚美她,臉紅髮燙。她這幾天失態的次數多過十七年來的累積。

  身後傳來一聲嘆息。母親站在廚房門口,目光幽幽,yù言又止。

  母女倆第一次相對無言。

  許明正問靈素:“你最近有什麼事嗎?總見你心神不寧,匆匆忙忙的,上課都走神。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靈素自然知道自己的失常。

  “你沒有這麼心不在焉過。還有,常常莫名其妙地笑或者qíng緒低落。靈素,是不是你妹妹的病起了變化,你有困難一定要說出來。”

  小許真是好人。靈素感激地拍拍他的肩。

  “可是,”許明正語氣一轉,說,“我卻很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

  像是一尊jīng美雕像給賦予了生命,擁有了qíng緒,會喜會嗔,深沉的眼睛裡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沈靈素重新拾回了她失落的少女qíng懷。她此刻的表現才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七歲女孩。

  靈素手肘撐在桌子上,托著腦袋沉思,窗外日光勾勒她優美的側面。

  老師抱著試捲走進教室,開始發批改過的試卷。

  卷子拿到手裡,靈素看了一眼分數,大腦里轟地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爆炸了,一瞬間什麼都聽不到,感覺不到,頭暈目眩。

  居然比上次測驗少了足足三十多分。這是數字太可怕了!

  許明正探頭過來要看她的卷子。那一刻靈素的qíng緒忽然失控,嘩地把卷子一攏,厲聲喝道:“看什麼看?”

  小許還從來沒有被她這麼對待過,嚇了一跳,連聲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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