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身邊小孩子拿著遙控器,從蒙古電視台跳到央視,又跳回來,兩種語言不停切換著,被路炎晨那個戰友罵了兩句,調回到歸曉能聽懂的台……歸曉撐著下巴,肩挨著路炎晨的的手臂,看他手裡的酒碗被倒滿,喝gān,再添滿。

  他衣袖口早擼到手肘上,燙人的皮膚,一遍遍摩擦過她的手臂和肩。

  歸曉只覺得自己的心隨那一波波漾開的酒水,也dàng開了漣漪,悄聲說:“少喝點兒。”

  路炎晨若有似無地笑著,摸出在震動的手機。

  陌生號碼。

  他想了想,猜不出是誰,和還在舉杯要敬酒的老人家打了個招呼後,出去接了電話。

  他戰友難得能和歸曉單獨說兩句話,立刻搬了凳子湊近:“嫂子,你和晨哥怎麼認識的?”“初中同學,他讀高三時候我讀初三。”

  他戰友更是來了jīng神,讓歸曉講講做學生時的路炎晨,歸曉憑印象回憶,講了不少。

  半個小時過去,厚重的防寒門帘才被重新掀開。

  路炎晨示意她出來。

  歸曉疑惑看他,推開椅子出去。鑽出門帘就被迎面風雪chuī得打了個冷戰,路炎晨將她的圍巾拉起來,繞了兩圈後,將手機倒轉過來,遞給她。

  歸曉沒懂。

  “你父親。”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路炎晨又將手機遞了遞。

  帶著溫熱體溫的手機落到她手中,路炎晨也沒旁聽的意思,繞過帳篷,狹長的黑影慢慢消失。歸曉一念間想了無數的原因,這個電話是怎麼找到他的,而父親又說了什麼,最後將這段通話的結尾jiāo給了自己。

  她平靜了會兒,將手機放在臉邊,停了幾秒後方才叫出聲:“爸。”

  “曉曉,”那頭的聲音沉穩而又嚴肅,“我和他談了幾句。”

  她背過身去,避著風。

  電話時間不長,大意是潘浩前些天帶著不少禮去給父親拜年,提到了從內蒙回來的路炎晨,那對小夫妻是當喜事說的,可對歸曉父親來說他的名字非但不陌生,還有著讓人不好的印象。於是就有了這個電話,歸曉早就有覺悟這件事遲早有公開的一天,就是沒想到電話那頭的人仍舊這麼不留qíng面,直接找到了路炎晨的電話。

  那邊說了一大套的話,歸曉都不出聲。

  直到父親提到了他為什麼離開部隊,聲音明顯沉了不少,讓歸曉去自己問問清楚,路炎晨是因為什麼原因才離開部隊的。要不是立過大功,又有人一直幫著說話,怎麼可能特招去訓警,可好不容易定下的機會,他又不想留在內蒙,要回北京了……

  父親話語中有極大的不滿和不屑:“曉曉,他再找你,你以為還有感qíng嗎?就是因為他想轉業回北京。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你還記得你趙伯伯的女兒嗎?就是太單純……”

  “他不是這樣的人,是我找得他,”歸曉回答的斬釘截鐵,“不,準確說,是我死纏爛打,求他和我和好的。”

  可電話那頭的人仍舊和過去一樣,從不會顧慮任何人的處境和感受,只qiáng調絕對不會同意他們談戀愛,結婚更不用想。對歸曉父親來說,路炎晨和多年前沒什麼兩樣,過去是個一無是處、毫無志氣的小子,只能靠去當兵混日子,這才好不容易混出點樣子,又被打回原形,爛泥扶不上牆。

  和過去一樣,就想通過和歸曉在一起改變人生。

  歸曉一句話沒爭辯,斷了線,窒悶感壓得她喘不上氣。

  在她和父親講電話的前面半個小時,他和父親說過什麼,聽到過什麼,她根本想像不出,或者是不敢太深想。

  雪太厚,走不快。

  她繞了個大圈子,氣喘吁吁地扶著一個沒人住得蒙古包外牆,終於看到路炎晨就拽了早晨看日出的那個長凳上,在拴馬的棚子旁坐著,微撂著右腿踩上木欄杆。

  看著遠方,安靜抽菸。

  歸曉凍得不行了,跑出去,將手機塞進他棉服口袋裡,從他身後環臂抱住他,悄聲問:“這裡信號不好,你剛才……也是這樣嗎?”

  路炎晨沒說話,將煙尾咬住,把她的一雙手合在掌心裡揉搓著,給她取暖。

  第二十一章 豐碑與墓碑(3)

  歸曉在心裡幾番掂量,還是決定明說,她和路炎晨從小的相處方式就很直接,該說什麼說什麼:“我爸和你說什麼了?”

  路炎晨咬著煙,半晌才蹦出倆字:“忘了。”

  “認真問你呢。”

  路炎晨借月色,去看她修剪整齊的圓弧形指甲,嘴邊帶笑,將撂在欄杆上的右腿收回來,歸曉看不到他的臉,慌牢牢的,將他的頭扳過來。

  這動作太突然,路炎晨沒來得及吐出的一蓬濃煙,全落到她臉上。

  歸曉一瞬被辣嗆得沒說出話,路炎晨挑眼瞅她,優哉笑著,手裡抽了半截的煙往雪地上一丟,單手將她按到懷裡,就在這黑布隆冬連半點燈光都沒有的、還算是能看出來是個馬棚的地方安靜地抱著,抱了好一會兒。

  歸曉也回抱住他,呵出來的熱氣一股腦順著他領口fèng隙灌進去,溫柔,也濕熱。

  路炎晨低頭湊在她耳廓上,又微微嘆了口氣,才說:“一股膻味兒。”

  歸曉窘意上涌,推他。

  遠處,久等兩人不回的那位好戰友同志,冒著新一輪的風雪出來找了,正瞧見從未見過的路炎晨逗老婆片段,真是如見著第九大世界奇蹟一般,“哎呦”了一聲,樂了:“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路隊我今天也算是開眼了。不過路隊啊,你在我們家凍牛糞堆邊上和嫂子逗悶子,也真不怕委屈了嫂子。”

  歸曉一瞥,原來旁邊圍欄里那一堆堆被糙糙遮掩住的是牛糞。

  ……

  晚上回到他們睡得小蒙古包里,路炎晨特地往鐵爐子裡添了不少煤,燒得比前夜旺了不少,他將燈關上,摸到被子裡就是歸曉光著的半截胳膊,歸曉的呼吸聲極細微,卻撩得他如墜迷霧,不絕將眼閉上,徹底在黑暗中讓自己清醒。

  “剛我翻了翻你的行李袋……”歸曉小聲問,“你怎麼這麼會騙人?”

  “騙你什麼了?”他一下下去親她的耳朵,再用唇蹭蹭,有種反覆廝磨的溫柔。

  “自己心裡明白。”

  他答應著,承認有件事確實騙了她十幾年。

  歸曉心往下重重一落,以為是和他家庭有關。

  豈料他又說:“我小時候是左撇子,後來讀書被qiáng行改了,也就家裡人知道。”

  左撇子?歸曉思緒打了個結,緩了半晌明白過來,不敢相信地推他,去看低低笑著的他:“我說呢,怎麼可能有人能左手單手就贏我……”

  十幾年後揭曉的謎底是:路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賴騙子,太jian詐了……

  歸曉忍不住在棉被裡狠狠踢他,滾去他身上又是拳頭又是牙咬,到最後自然又抱著滾到一處去。還是要做不做的,兩人都落了個渾身cháo熱,顛來倒去全睡不踏實。歸曉將腿伸到空氣里想涼一涼,漆黑夜裡露出那麼一截大長腿,晃眼得很。

  肢體上和視覺的雙重衝擊,讓整晚喝下去的酒jīng都成了奔騰而下的泥石流。

  昨夜gān過什麼,都歷歷在目。

  歸曉的汗在手心裡那種黏膩濕滑的觸感都還記得。

  酣醉之時,深愛的女人在懷裡,這種事一閉眼下去也沒什麼做不得的,可偏就是沒法下手。人家親爹剛細數了你幾大罪狀,恨不得將你從軍十幾年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都查了個清楚,明確表達你就是一生長在北京郊區農村,家庭關係混亂的癩蛤蟆,就不要想著通過人家閨女來謀求高福利高待遇工作,改變人生了。

  轉臉掛了電話,就在蒙古包里和人家閨女直接魚水之歡,這事,做不得。

  至少眼下,做不得。

  路炎晨眼睛垂得很低,在沒有光線的房間裡看她,看了會兒就翻身下chuáng,又出去了。

  翌日,他們離開小度假村,去了一個公墓。

  路炎晨戰友帶路,找到一個挺普通的墓地。歸曉看墓碑上的名字時,路炎晨正用手指拭去那凹進去的筆畫。“要找人再描紅嗎?”歸曉小聲問。

  路炎晨搖頭,笑了笑。

  為國捐軀者,廣闊糙原上自有他的忠魂去處。這裡就是個形式。

  “他是?你戰友?”

  “我帶過的第一批新兵中的一個。”

  “怎麼犧牲的?”

  路炎晨再搖頭,不想過多講述亡人。

  歸曉也不再問,她挺怕聽到一樁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凡是成為英雄,背後都是血淚,所以,這種故事當然發生得越少越好。路炎晨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基本人們對他們的理解就是真刀真槍犧牲了,才是英雄。

  戰友絮叨叨地講起來:“他是江浙那邊的人,孤兒,先來我們這兒,後來去了西藏。高原上挺毀身體的,尤其高qiáng度訓練,他沒多久就qíng況不妙,沒搶救過來。臨死前就說想埋在內蒙,路隊就給出了錢買了塊墓地,當時我正好離開部隊,就幫他把骨灰帶回我家附近,也方便我看著,”他戰友嘆口氣,“嫂子和你說,不少從高原上下來的人心肺都有損傷,不是土生土長的畢竟不行。”

  歸曉懂了,她記得大學剛畢業那會兒去西藏,和計程車司機聊天,司機也說自己是內地的,來賺錢,但不會呆多久就回去,要不然對心肺實在不好。

  難怪繞了路來錫林浩特。

  路炎晨來看過也就心裡踏實了,離開公墓,和那個老戰友告別。歸曉反倒挺自然跑去和守墓地的人聊天,內容從公墓到內蒙的殯葬業,聊得人家一愣一愣的。

  臨上車前拿錢包出來,掏票子結算住在度假村的錢。

  老戰友死活不肯收,繞著車躲,最後挨不住了抱著副駕駛那邊的車門,一個勁兒叫嫂子,嫂子,你看路隊這人俗不俗?我比他有錢多了好嗎?拉起袖子給歸曉看腕子上的表,歸曉倒是認得,這是積家的,她還是第一次發現有人能炫富炫得如此可愛直接,笑個不停,最後點點頭:“你們是有錢,‘羊煤土氣’全占了,上次來我還感慨物價高呢。”

  “這就對了啊,”老戰友長出口氣,“做兄弟的,有今生沒來世,別搞這俗的,我恨不得你能在我住一輩子呢。當然,那是過去以為你會打光棍到底,現在沒這想法了。”

  對方死活不要,只說就當是結婚份子錢了。

  這句話路炎晨倒很是受用,微微笑著,拍了拍小伙子的肩,就此告別。

  路炎晨扣安全帶時問她:“你和守墓地的聊什麼呢?”

  “想了解了解這裡的殯葬行業。”

  路炎晨看她一眼,沒記錯的話,上次小蔡介紹歸曉算是他們“同事”,而小蔡是做齒輥式破碎機的,上趟去二連浩特就是有批貨要送到外蒙去,第一筆和外蒙的生意,不放心親自跟了一趟。

  歸曉笑,將圍巾繞著解下來:“我是做投資的,就是每天幫老闆到處看要怎麼花錢,去年剛有老闆投資的殯葬公司上市了,剛剛想起來,就想了解了解這裡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