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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為路炎晨是記錯了,因為她早定了旅店。

  沒想到他真在離目的地差不多十公里的地方,找了個規模不大也不太正規的蒙古包度假村。大冬天的,不是旺季,住客不多。

  路炎晨事先沒提過,這裡是他過去的戰友家開的。

  戰友這個詞挺奇妙的,歸曉小時候挺有體會,就是那種坐在一起就能大笑連連,葷素話隨意搭配,追憶往昔不止的一群人。一同扛過槍,一同拼過命,那段日子非當過兵的不能體會,尤其離開後回到正常生活,想起過去,都像在另一平行空間,不真實,也懷念。

  “嫂子,我其實不是路隊中隊的,夠不上格,他們中隊都是jīng英中的jīng英。不過路隊他教過我們拆彈,算我師父,”他戰友給路炎晨滿了酒,反倒看她,“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他什麼感覺嗎?太拽了,往我們前面一站,第一句話就是光去年就拆了三百多炸彈,還是年景好天下太平時的數量。讓我們都做好準備,反恐沒那麼好gān的。”

  路炎晨倒了杯酒,一口口啜著,眼睛很亮。

  “第一天就嚇唬我們,說拆彈沒有絕對的專家,都是腦袋往褲腰帶上掖,去年和他jiāo流的國外專家就剛在戰區被炸死,”那人講得眉飛色舞,連帶比劃,“我第一天學啊,特謹慎小心,覺得自己絕對沒問題了,咔嚓那麼一剪,後腦勺馬上就被他來了一下子。你猜路隊說什麼?”

  歸曉聽得入神:“什麼?”

  “你被炸死了。”那人一臉生無可戀。

  歸曉噗地笑了。

  喝到半夜快十二點了,話題越發傷感,說到過去誰誰執行追捕任務,小巷子抽冷子一槍就犧牲了。最後還拍拍路炎晨的腰那裡:“路隊這兒,掩護下邊人中過槍。”

  路炎晨用胳膊肘將那人撞開,不想讓他再描述。

  豈料那人沒領會清楚jīng神,會錯了意:“哦,對,嫂子早該見過。”

  ……

  如果將這頗熱qíng的招待晚餐用一小時來劃分,歸曉真是前五十九分鐘聽得心驚膽戰,各種後怕,後一分鐘直接被攪進了粉紅午夜場。

  幸虧,那人很識相,看時間晚了,將兩人送到住得地方。

  二十幾個白色的蒙古包,沿著糙地上一條小土路左右羅列下去。

  “倒數第三個啊,”人家jiāo待完,讓了路,總不能把人家小qíng侶一路送到蒙古包外吧,適當要避就避,“我去幫我媽算帳了。還有路隊,馬就都在那頭,你想騎就自己挑吧。”

  路炎晨順著他指向望了眼。

  等人離開,歸曉跟著他走到蒙古包外,在他掏鑰匙去看小紅門時,小聲問:“這裡邊幾張chuáng?”他戰友熱qíng過了火,鬧得她行李拿過來了,自己卻還沒進去過。

  路炎晨將鑰匙在手指間轉了半圈。

  歸曉還在等他答話,他將手扣在她腦後,用後背擋著糙原上的夜風。歸曉向後讓了讓,他一手將鑰匙cha|入銅孔,用手掌將她向自己身上壓過去。歸曉拼命祈禱不要有人突然從某個蒙古包出來,他一言不發俯身去親她。

  路炎晨比門框要高得多,低頭,彎腰,將她半推半抱進去。歸曉被他親得透不上氣,小腿撞到chuáng邊沿,摔到chuáng上。隱隱能聽到外頭有男人女人的笑聲,不知是不是如他們一般的小qíng侶,夜遊糙原回來準備做點兒成年男女愛做的那點兒事。

  ……

  他驀然鬆開她的唇,目不轉睛看她:“行嗎?”

  屬於男人的低音,既壓迫又粗糲磨人,壓得她都能聽到自己心臟每一下的起搏。

  歸曉也睜開眼,顯然還沒適應黑暗的空間,嘴唇微微張著,帶著淡淡的水光:“嗯。”

  路炎晨仍舊在盯著她看,沒動。

  外頭的聲響沒了,她的心跳聲似乎也沒了:“你當初親我……又沒問。”

  他呼吸緩而且重,沒再說話。

  兩人滾在抖開的棉被裡,衣服被汗弄得發cháo,起初不覺得,等都脫了,覺得冷颼颼的四角透風。又是冷,又是熱的,等了半晌路炎晨掀開棉被,光著的上半身腹肌分明可見,低俯下胸膛挨上她。歸曉:“你怎麼……”

  沒都脫完。

  “忘帶了,不安全。”

  剛下chuáng去翻行李袋,可看她用棉被擋著遮著脫衣服時就反悔了,找都沒找,褪下襯衫和長褲就鑽進了棉被裡。薄汗摩擦著兩人的手臂,前胸,後背和腿。對路炎晨來說,gāngān淨淨在懷裡抱著的歸曉存在感太qiáng,不做,也停不下來。

  這一夜她數次問他,路晨你要真忍不住……

  “沒什麼忍不住。”路炎晨翻身又把她按到身下。

  有個詞怎麼說來著:飲鴆止渴。

  天快亮時,他穿回外衣長褲,用棉被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

  歸曉被他擺弄了整夜臉皮也磨得厚了些,隔著棉被去摸他身下,想判斷他是不是還想做……路炎晨眯眼,用一種你別沒事找事的目光斜她:“睡不睡?”

  “路晨,”她用額頭去尋他的肩窩,找到,靠上,像蚊子似的小細聲繞在他耳邊,“你過去自己解決時候,腦子裡……”

  “想你。”路炎晨閉眼休息,答得很痛快。

  她就是想問,他過去有沒有惦記過別的女人。他聽懂了。

  “什麼樣的?”歸曉想問的是,“穿什麼衣服?”

  “不穿。”

  她抿了一抿嘴唇,微張開嘴想說什麼,又不自覺抿抿唇:“你又沒見過。”

  他呼吸間的熱量就在她額頭上,時重時輕:“想想就知道了。”

  第二十章 豐碑與墓碑(2)

  歸曉的手在他後背撫來摸去,觸到那個昨晚碰到十幾次的地方,不吭聲了。

  他反手過去,扣了她的腕子:“反恐的人,帶傷都正常。”

  這並不是誇張的說法,在他們中隊真沒有一個不掛彩的,就在去年某個新來的小戰士受訓時摔傷了腿,還挺高興,揚言終是受過傷,敢坦dàngdàng說自己是這個中隊的了。

  指腹下,明顯凹凸不平一塊皮膚,她撫過去,又繞回來,仿佛在那上邊打著轉兒。畢竟是傷過的地方,和別處觸感不同,而他自己被碰到的心理感覺也會差很多。

  路炎晨喉嚨口像抽了整夜的煙,gān澀,還發癢。

  歸曉在他襯衫領口蹭著眼睛和額頭,半晌,仰起來瞅他,紅紅的眼,不知是蹭的還是真想哭:“你當初非要當兵,怎麼說也不聽,受這麼多苦……”

  明明挺冷靜的,可就是不爭氣地酸了鼻子,聲也有些抖。

  “困了……睡吧。”歸曉怕他看出自己不對勁,翻過身去,盯著視線正前方掉了漆的桌子腿兒,想這空缺的十幾年,又想無數次有意無意了解到的反恐戰士的消息,新聞……

  思緒多,又雜,偏他還不說話,房間裡靜得她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到似的。

  她一晚沒睡又頭疼,沒多會兒迷糊起來,卻被外頭那對小夫妻吵得清醒了。

  女的喉嚨特別高,順著fèng隙就飄進了這個蒙古包,在抱怨著那個男的是個瘋子,大冬天的非要來糙原玩,人家都是夏天來,凍了一晚上簡直要凍死了。最神經病的是還要看什麼日出,日出個鬼……

  chuáng微顫了下,路炎晨下chuáng,走了。

  摸到外頭,戰友在伺候他養的馬。

  路炎晨走過去,手撫了撫那馬的栗色鬃毛。

  “和嫂子吵架了?”

  除了這個原因人家真想不出,老婆還躺在熱炕頭上,大清早的男人出來能gān什麼……路炎晨將韁繩無聲接過來,翻身上了馬,勒緊韁繩低呵一聲,衝進了深邃的雪夜。

  這裡才是他的地方。

  過去的路晨,年少卻無力輕狂,被原生家庭和生活碾碎了所有自尊和方向,無人引導,無處排解,生而為人是為了什麼?他需要找一個出路,或者說是去路,所以他走了。邊關十餘載,拆過數千專業的不專業的自製的炸藥,見識過各種槍械,追捕過最窮凶極惡的逃犯,雙手有血,卻心中坦dàng。這才真正是腳踩huáng土,找回了自己骨頭的重量。

  風掠過汗津津的背脊,滑下去,在耳邊上打著悠揚的風哨子,綿長而又動聽。

  零下二十幾度的雪地上策馬騰飛,完全沒有冷的感覺,不受任何羈絆,一路向南。

  歸曉等了好久也不見他回來,將自己裹成個粽子,圍巾包著大半張臉,冒著風出來。

  灰青色的天空還殘留著幾顆星。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昨夜喝酒興起燒得篝火差不多也熄了,剩了灰炭,風過去,暗紅的火星伴隨灰一飛飛去老遠。路炎晨以跨坐的姿勢,在篝火旁的長凳一端,手中拿了個碗,在和個老人家閒聊,是她不懂的蒙語。

  路炎晨的臉上瞧不出明顯的qíng緒,好像剛那小小的無聲冷戰根本就不存在。他探手將她拽去,按她自己兩腿間的凳子邊沿坐下,將自己的棉服拉鏈一拽到底,裹住她。

  碗裡的奶茶也餵過去。

  因為冷,能清晰感知到那暖流是如何途徑喉嚨,向下,流到胃裡。

  “你和人家聊什麼呢?”

  “他說昨晚那對小夫妻被凍得不行,大吵了一架,也不看日出就去市區了。”

  是好冷,和他擠在chuáng上明明還出汗,等獨自裹上棉被躺著了,不到十分鐘腳心手心都冷了。凍得不行。

  下巴被冰涼的手指捏住了,路炎晨將她的頭扳過去,面朝東方。

  遙遠的地平線上有光出來了。

  清白的天,雲梯一層層疊上去,四周沒什麼大的障礙物,空曠遼遠,都是雪,只有天和雲被滲成了緋紅色。紅色很快褪去,刺目的金光落在了眼皮上……

  寂賴中,路炎晨手壓在她眉上,替她擋下晃眼的霞光:“知道這叫什麼嗎?”

  “什麼?”她聲音小,險險就湮滅在晨風中。

  過了好一會兒,她聽到頭頂上的路炎晨低聲說:“晨曉。”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天邊那萬丈金光像有著滾燙的溫度,燒灼著她的臉。

  路炎晨漆黑的瞳孔被霞光渡了一層光膜,亮得駭人,垂眼看她。

  雖沒荷槍實彈做到最後一步,可在他心裡,從昨夜起歸曉就真和他老婆沒什麼差別了,所以此時看她的目光很是不同。是那種,在看自己女人的眼神。

  日出後,天又飄了雪。

  那對小夫妻走後,他們就成了這家唯一的、名副其實的貴客。

  在內蒙做客是很幸福的事,主人都是由衷的,讓人無法抗拒的熱qíng好客。

  歸曉上次和小蔡來,也是在路上遇到根本不認識的一戶人家,只問了個路,就被拉進去塞了一碗奶茶,還有一把ròugān,弄得她極手足無措。

  眼下這段晚飯又是,幸虧她是女的,不用被一直勸酒。

  可路炎晨完全逃不掉。

  那個早晨和路炎晨閒聊的老人家,勸起酒來,絕不含糊。歸曉也聽不懂他話里大部分內容,眼見路炎晨不停喝,推都推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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