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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內蒙?”

  “去拿秦小楠的戶口。”

  “寄過來不行嗎?”

  “有點兒複雜,明天細說。想去嗎?”

  說內蒙是他的第二故鄉並不為過。

  這次匆忙回來是想儘快處理掉那樁荒唐婚事,而現在倒是想和她一起去,以另一種心態再看看那片糙原,沙漠,還有人。

  歸曉答應的挺痛快,表示自己隨時可以走,這又讓路炎晨對她的職業有了幾分猜想。但也沒準備此時細問,他和歸曉之間倒像是廢墟重建,有點“百廢待興”的意思,所以這些不急著問,慢慢來,包括他很多事也要和她逐步jiāo待。

  第二天,剛第二天。

  路炎晨遠看著有人騎車過來,怕被看到說不清楚,又翻身悄然跳到車頂上,落了地。

  歸曉猛瞧見月下人影不見了,嚇了一跳:“你摔下去了?”

  手機里的男人被她這說法逗得笑了:“有人來,先走了。”

  “嗯。”

  “早點睡。”

  她隔著牆,看到有qiáng光在兩堵牆之間透上來,知道是他特意打得光給自己看。

  示意是他真走了。

  路炎晨回到修車廠,那些連夜加班趕工的小年輕們在廠房東北角拉了破沙發和椅子、桌子,打牌喝酒。煙味酒氣混雜著汽油味,嬉笑怒罵,吵得人腦袋疼。大夥看到路炎晨,叫兩聲晨哥:“晨哥,來點兒?”

  路炎晨也沒拒絕,過去,有人想從沙發起來,被他按回去:“板凳給我。”

  於是要了個最簡單的小木板凳,跨坐上去,半點老闆兒子的架子都沒有。

  有人遞煙,他舉起右手,示意這兒還有半截沒抽完的。

  這裡有不少年紀輕的孩子也想入伍,聽說路炎晨過去在部隊是軍官又是反恐的,追著問了不少。換做平時,路炎晨不太會滿足這種純粹外人的好奇心,今晚心qíng不錯,倒是應了幾句。說到興起有人還手機搜圖片給他看,問他是不是也穿這種排爆服,聽說有足足七十斤。他笑:“挺重的,就是穿個心理安慰,真碰上專業炸|彈也就保你留個全屍。”

  眾人被唬住。

  有個小學徒要連夜趕工,帶他的師傅出去搓麻將了,小學徒看著一伙人都醉醺醺的,就路炎晨一個還挺清醒,於是好聲好氣地求路炎晨去幫忙個麻煩的東西,他不會弄。

  路炎晨沒多廢話,跟過去,半蹲在車子旁瞧著,時不時指點兩句,大半個小時下去了小學徒還沒解決。他直接脫了外衣,自己鑽到車下去了……

  等凌晨三點,沖gān淨回了屋,掀開被秦小楠已經焐熱的棉被,將小孩又弄醒了。

  “路叔叔,”秦小楠迷茫仰頭,“我還以為你不回來睡了……”

  “不回來,我睡哪兒?”路炎晨靠上chuáng頭,“來北京習慣嗎?”

  “……嗯。”沒頭沒腦的怎麼突然今天問了?

  “想家嗎?”

  “……還行。”

  他其實想從小孩那裡聽兩句和歸曉有關的話,隨便什麼都行,可無從問起,最後用棉被裹住秦小楠,往暖氣邊上一推:“睡吧。”

  ……秦小楠腦袋一歪,將光著的腳丫自覺cha到暖氣管的fèng隙里,睡了。

  對於秦小楠的戶口問題,照路炎晨的說法是:秦小楠親媽當初是和秦明宇相親認識的,後來不歡而散,當初離婚秦小楠是跟著媽的,戶口也隨媽,後來他親媽去了烏蘭巴托,出生證和戶口本都帶走了。前兩年秦小楠去二連浩特念書,在家鄉託了不少人,開了各種身份證明、疏通關係,弄身份證明時,路炎晨讓秦明宇順便把小孩護照也辦了,還算有個勉qiáng能用的證明。後來在二連浩特借讀倒是解決了,來北京就沒這麼容易了。

  歸屬部隊的人,別看就隔著一道邊境線,想出去比登天還難,一拖就拖到現在。

  秦明宇沒辦法出去,只好拜託已經辦了退伍的路炎晨去了。於是,他們這一趟不光去內蒙,還要去外蒙。“軍婚不是離婚很麻煩嗎?”歸曉當時聽完,問得很隱晦,只要秦明宇不同意這婚很難離,歸曉對這條細則再清楚不過。

  路炎晨的回答是,秦明宇離得挺痛快的,就是因為結婚離婚“太糙率”的問題,挨了不少批評。弄得後來有人給秦明宇介紹對象他都不敢了,直說算了,等退伍再說了。

  歸曉的工作時間比較自由,兩個人商量到最後,決定自駕游過去。

  就當是兩人的chūn節旅行。

  她上一趟去是路過二連浩特,小蔡他們的目的地又是外蒙古國,所以,她並沒細走過內蒙,路晨雖在那近九年,忙,也沒完整走過。

  路線他來安排,她去問了問小蔡經驗,先把出境要的東西弄好了。

  有了上次的經驗教訓,歸曉在離開北京那天沒直接去修車廠,而是在孟小杉飯店等路炎晨。秦小楠最好養活,託付給了孟小杉兩口子,倆人走得時候為了顯示自己“他很好照顧,不黏著路炎晨”,他都沒說來送送,又和修車廠的人鑿冰窟窿撈魚去了。

  歸曉到沒五分鐘,路炎晨開車來了。

  孟小杉撐著下巴,看人一出現,就故意說:“路晨這事兒欠考慮啊,你們剛和好多久啊,就單獨出去了?還是十幾天兩個人,鬧出人命多麻煩。”

  孟小杉說話時調子抑揚頓挫的,那男人倒像是耳背沒聽到似的,望了眼歸曉帶來的兩個碩大的行李箱:“路上顛,換行李袋方便。”

  一句話,歸曉又拖著箱子去孟小杉家打劫了好幾個大行李袋回來,上回小蔡他們也沒這麼說過,不過聽路炎晨的應該沒錯。箱子裡邊不少女人用得東西,她避開路炎晨和孟小杉一起收拾,最後路炎晨用綁帶給她綁好了每個行李袋,塞進後備箱。

  路炎晨自己沒車,修車廠有時候收進來二手車,搗鼓好了再倒賣出去。他最近回來開得車倒也隨便常換,這次特地為了回內蒙換了輛越野車。

  連著幾天裝了不少東西,一輛十幾萬的車坐上去,倒有五六十萬的舒適度。

  最後要走時候,孟小杉趴在車窗上:“歸曉。”

  歸曉挨近。

  “你可想清楚,要不想那麼快定下來結婚,就採取點兒保護措施啊。別一高興就被孩子拴住了,到時候覺得倆人太多年沒在一塊不合拍,想分手你都麻煩。”

  歸曉想想,覺得沒什麼分手可能。

  她現在不是十幾歲了,經濟能力和生活經驗都無法讓她承受住那時的家庭突變和陡轉直下的生活境況。至於合拍不合拍……

  沒來得及回孟小杉,路炎晨開了駕駛座車門,冷不丁來一句:“安全帶繫上。”

  孟小杉學生時代就跟著海東叫他晨哥,後來跟了秦楓,也明目張胆叫他路晨了,但也仍存留著少年時代的意識,被他那眼神唬得收了手。

  車開離飯店門口,孟小杉還心裡打鼓。

  秦楓倒是dòng若觀火:“說什麼不該說的了吧?”

  孟小杉搖頭:“怕歸曉犯傻。”

  第十九章 豐碑與墓碑(1)

  車奔著內蒙的方向,離開北京,過張家口後高速上的車少了,很平坦的高速路,又空曠,從車窗前望出去是筆直的路和藍天白雲。

  開了幾小時後又上了國道,短暫停在路邊上休息。

  路炎晨撈過來一張地圖,確認到桑根達來,再到錫林浩特的路線。他指間一頓頓地去輕觸地圖,仿佛執行任務似的,在腦海中回憶這段路況,前些年走過一次,大概沿途能看到什麼,哪裡柏油路面脫落了,哪裡有大車壓過去的車轍,他差不多都還有印象。

  一個ròu松麵包,還套著塑料封,舉到他眼下。

  他眼皮垂下來,咬上一口。

  “我想起件事兒,”歸曉自己也吃,“還記得那天機場你看到的男的嗎?他叫許曜。”

  路炎晨見她又咬了口,琢磨著她應該是很愛吃這個味道,於是從她腿上的塑膠袋裡挑出個原味的麵包,自己拆包吃了。

  “你不愛吃ròu松啊?”

  路炎晨將手裡的麵包揚了揚,意思是吃這個就行。

  歸曉點點頭,繼續說:“許曜女朋友生重病,國內醫院確診要開刀動脊椎,好像是脖子後邊的一塊地方,這種手術動完後遺症無窮。他不敢輕易做,想再出去查查,如果能有一定機率診斷出是另一種xing質的腫瘤,就不用手術,做放療就好了。”

  歸曉也說得不專業,簡略說著qíng況:“這病看了好幾年他也沒什麼積蓄了,就來找我。我給自己留了一些,夠我和秦小楠日常開銷,其餘都給他了。”

  路炎晨兩三口吃完麵包,灌兩口水。

  那雙仿佛能dòng察一切的眼睛鎖住她,看了會兒,也沒發表任何意見。

  歸曉拐彎抹角想說的意思他聽得懂:我知道你不讓我幫你,反正我現在正好在幫人家救命,也沒jīng力幫你……小孩就jiāo給我吧。

  車再上路,歸曉淡淡地又說:“許曜和他老婆從小就認識,分分合合好多年。”

  路炎晨索xing就不出聲了,等她將心裡話倒gān淨。

  “大概是前年開始他女朋友就病了,後來一直在看病,女朋友不肯領證拖累他。他就辦了場婚禮,死活要娶人家,”歸曉看窗外,喝水,潤了潤喉嚨,“人生多無常,一年前正chūn風得意,下一年就摔進泥坑了。如果他老婆生病了,許曜就不要人家了?還有那些結婚的,要是婚後誰事業危機,還不是要一起扛過去。”

  孟小杉認為她眼裡只有愛qíng,也不對。

  她很現實,喜歡入帳的快感,也會權衡利弊投資,這些都能給她底氣,讓她活得自由。沒有路晨,她很清楚,她能把人生活到一百分,可有了他一定會更好。

  誰沒有人生的一道坎,總不能自己摔了就希望愛人無私支撐自己,自己順風順水就只想找個更一帆風順的。這不是現實,這是想像。

  路炎晨聽完,開窗,點菸。

  車經過一片風車地,地平線一望到頭都是大型發電風車,景象壯觀。

  白色紙菸點著了,他將手臂半搭在車門上,視線放在前路上:“孟小杉也不是全清楚我的qíng況,最多兩年,帳就平了。”

  迎面來了輛滿載huáng糙的卡車,紅色車漆,huáng糙。

  他在卡車行駛的噪音里,看著前路補上了一句:“再攢錢娶你。”

  歸曉詫異望他,他也斜過來一眼。

  歸曉竭力按捺聽到這話的起伏qíng緒,手裡的塑膠袋被她翻來倒去整得響個不停,過了會兒才去瞥窗外,小聲回:“想得美。”

  路炎晨將一小截灰磕到儲物盒裡的煙缸上:“不讓娶?”

  歸曉嘴角微微牽了下,沒吭聲。

  “讓呢,今晚就睡一個蒙古包,不讓就分開睡。”

  “……我們今晚住酒店,不住蒙古包。”她揭穿他。

  他一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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