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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虧得在我們家的時候,我好吃好喝地待著他,他竟在背地裡算計我們家的人。」琴太太嗤笑一聲,在黯淡的光影里睇她一眼,一條胳膊後歪在枕上,「你放心,我就是白問問,不是要秋後算帳。我還想著囑咐你,如今他回到錢塘來,你可要仔細,不要再鬧出一點閒話來。」

  月貞謹慎地點頭,「太太請放心,要不是太太今日許他們登門,我才不會見到他呢。」

  「你倒又怪起我來了?」

  月貞自悔一時心直口快,低下頭去,「沒有,我就是這麼一說。」

  琴太太在那頭沉默了,手上拈著剛從頭上拔下來的玉簪子,忘了再插回去,像是在想什麼事情,轉在手上發呆。

  她想什麼呢?無非是想這亂糟糟的局面,理又理不清,也不知從何理起,說麻煩也算不得麻煩,只是忽然害怕蔣文興與月貞舊情復燃,棄她而去。其實這可能性太小,但她就怕月貞有這份心。她經不住親近的人再有一個離開了,像個孤獨的老人,望兒孫都伴在膝下。

  她在幽暗中倏然想起大老爺,覺得人生真是一場荒誕無聊,原來痛恨的,厭惡的,都能被歲月給剝減了,慢慢一無所有,有的還是眼可見的這些人。

  她忽然輕笑一聲,像個嘆息,「你今日聽見你姨媽說沒有,沒幾時就要打發鶴年隨於家兄弟上京去了。」

  月貞聽見她倏地又說到鶴年,不禁提心弔膽。可她一個轉彎,思緒跳來跳去的,又跳到別的事情上,「於家走的禮,你可吩咐人預備下了?」

  大概人老了都是如此,思想是飄忽的。月貞窺著她的臉色,漸漸又鬆緩了神經,「預備下了,都是些咱們杭州的特產,帶回去叫於家的長輩們嘗嘗鮮,是個意思而已。還有咱們家的好茶,裝了好些。」

  琴太太點著頭,明明要說一點關於鶴年的事,卻死活想不起來該說些什麼。她只覺這種惘然的情緒是一種長輩對晚輩的不舍,鶴年是個好孩子,不捨得是自然的事。

  而在這種情緒上,霜太太比她更懂得。除了母親對兒子的不舍外,還有一種女人世界對男人世界的眺望,那世界她們觸摸不到,只是眺望,因此生出一種不得融洽的愁緒。

  聘禮都預備妥帖,她囑咐鶴年隨於家兄弟一道上京。又派了兩位老練的管家跟著,幾十個箱籠,赫赫揚揚的一支隊伍,猶如玉朴當年上京赴任的情景。

  自那一去,人雖偶然回來,但心是再沒回來過。

  她仿佛又經歷了一次,有了從前的經驗,這一次送鶴年,就懷著別樣的,離奇的思緒。她打發了屋裡人,忽然問鶴年:「你說你心裡裝著你貞大嫂子,是真的麼?」

  鶴年一陣意外,想不到她會主動問起這話,不知是什麼目的。他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怎麼敢拿這話來欺騙母親?」

  霜太太窩在榻上笑,從前的幽怨神色又浮現出來,卻比從前還要尖銳一些,「可你要與郭家結親去了,結了親,自然是鵬程萬里,心裡還裝得下她?」

  鶴年被問得一頭霧水,好像她已縱容了他這不應當的念頭。可他的答案還沒出口,她就先不信似的,自嘲地笑笑,「只怕難了,到時候你心裡裝的事情太多,哪裡還有位置擱得下她?所以我常在想,你這念頭簡直好笑。虧得貞媳婦不知道,要是她知道了,也對你有些情誼,豈不是白鬧哄一場?」

  她竟有些替月貞慶幸,慶幸他們的故事還未開場就已到結局,而這月貞由始至終並不知情,也沒投入。

  不論是作為一個母親還是一個女人,她都悲觀地認為鶴年見識了繁華錦繡的天地後,就會轉了念頭,不再向這女人的世界回首了。畢竟這世界太小,太冷清也太無趣,裝不下一個男人的壯志豪情。

  鶴年卻在她沒頭沒腦的話里窺見了一點機會,「照母親這樣說,要是我不與郭家結親,她對我也有情誼,就不是白鬧一場了?」

  霜太太瞟他一眼,噘了噘嘴,避而不答,「等你到了京城,才不捨得不與郭家結親呢。」

  鶴年笑了笑,「您以為我會像父親一樣,貪戀功名利祿?」

  霜太太縱容地嗔他一眼,這縱容卻帶著一種失望,「且不說龍生龍鳳生鳳這話,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我要是做個男人,也一樣。」

  繼而又笑,「其實郭家是蠻好,蠻好的……」

  似乎是說給她自己聽,有一縷悽愴。鶴年頭一回讀不懂女人的心思,便轉而暗暗琢磨著他自己的打算。這打算他沒敢對任何人說起。

  也不敢對月貞說,所以出發那日,他只拿溫柔而毅然的笑眼睃一遍眾人,「我去去就回來的。」

  闔家都在門上送行,隊伍加上於家的人,鋪了老長出去,引得街上的人都駐足下來瞧。春光正濃,照著成堆的描金箱籠上,每一個箱籠都扎著紅綢巾,將路人的臉都映得紅光滿面,熙熙攘攘的議論聲里,轟然一片喜韻。

  月貞立在琴太太身邊,竟像置身到最初那場白事裡,如同當年不知悲喜的茫然。她只好也跟著笑,想笑總不會有錯的。心裡卻是一片空茫茫的哀傷,像落了一片原野的雪,不能給人看見。

  霜太太只顧著哭,也不知哭些什麼,眼淚落不完。兩個管家只當她是不放心兒子出遠門,連連保證,「二位太太放心,眼下時節好,路上肯定是太太平平的。進了京老爺就派人來接,等說定了婚期,小的們就領著二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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