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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了刑部大牢門前, 黎王仍是神色飛舞,整個人陷入了大仇得報前的痛快喜意中。
他今日特地換了一身白衣,踏著白蒙蒙的晨曦而來, 將腰間刻著「諸暨」二字的匕首取出, 眸色里漾著些難以言喻的溫柔。
刑部大牢前自有重兵看守, 可因黎王得權,他出入刑部來自去如,不必另行通報。為首的重兵瞧見他杵在大牢門口, 俱都垂下首退避了幾步。
黎王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內牢,由一機靈獄卒領著去了最里處的暗牢,此時外頭已天光大亮, 內牢里卻昏暗得一絲光亮都無。
獄卒用鑰匙打開暗門,便識相地退了出去。甭管黎王要如此處置那位沈大人, 他只當個聾子瞎子就是了。
而黎王心中深恨沈清端, 絕不肯讓他這般肆意死去,一進暗牢便讓門口那獄卒點起了燭火。
借著那微弱的燭火,黎王也終於看清了沈清端的慘狀。
不, 也不能說慘狀。
畢竟他雖受了鞭刑, 自上至下鮮紅的傷痕觸目驚心,可他卻只是慘白著一張臉, 微微躬著身子倚靠在那潮濕的牆壁上。
清亮的眸光依舊如往昔般澄澈桀驁, 遠遠向黎王投來,甚至還捎帶著幾分譏諷之意。
仿佛在質問黎王——能磋磨他的手段,只是僅此而已嗎?
即便陷於如此狼狽的境地,他依舊清韌孤傲得好似絕巘高山上的青松翠柏, 直讓黎王恨不得一把捏碎他的脊骨。
黎王也真的這麼做了。
他一望見沈清端譏笑的神色, 便被湧上來的怒意磨得險些失控, 欺身上前攥住了沈清端的肩胛骨,恨意凜凜地問:「為什麼那日要在帳冊上上毒?他不過是個文弱書生,與你並無大礙。」
沈清端身上痛得厲害,卻不肯露出半分怯意來,被痛意激得咳嗽了幾聲後,笑道:「黎王在人前與黎王妃伉儷情深,人後卻有龍陽之癖。」
這話讓黎王握著沈清端肩胛骨的力道又加大了幾分,沈清端受不住這等刺痛的痛意,險些嚶嚀出聲。
而他如此狼狽的模樣恰合了黎王的心意。
黎王嘴角染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只恨不得立時啖其血、吃其肉,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倒還要謝你替我拉了廢太子下馬,又替我了結了他的性命,讓我高枕無憂,再無對手。」黎王低聲笑了起來,這笑聲從這昏暗的牢房裡傳到外頭立著的獄卒耳中,直滲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黎王痛快地笑了一番,笑到眼角沁出來的淚水險些模糊了他的視線。
直至這時。
他才借著暗牢內昏暗的燭火,瞥見了沈清端眼底的嫌惡。
這抹嫌惡也讓黎王止住了笑聲,掩藏之下的恨意伏在全身血肉里瘋狂叫囂,逼得他拿出了那柄刻著「諸暨」的匕首,猛地一下扎進了沈清端的右臂。
痛意滅頂而來,饒是沈清端意志再為堅定,此刻也不免痛吟出聲。
鮮血染紅了黎王的視線,沈清端痛苦的呻.吟也似仙樂般將黎王愉悅不已。
他又拎起匕首往沈清端的左臂扎了一刀,只道:「他四歲起便伴我左右,母妃病重時、受人欺凌時、彷徨無助時,只有他伴在我身邊。我好不容易將他從宮裡撈了出來,你怎麼敢……活生生毒死了他?」
兩邊手臂皆痛得失去了知覺,可沈清端仍是咬牙笑了一聲:「原來是個閹人。」
話里的輕蔑與不屑再明顯不過。
此舉也算是真真切切地激怒了黎王,令他忘卻了要好生折磨沈清端一番的念頭,舉起匕首便要往他脖頸間刺去。
只是在那鋒利的刀刃堪堪便要觸碰到沈清端脖間皮肉時,暗牢外卻忽而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進來的是黎王的心腹下屬,此刻正大汗淋漓的立在暗牢外,揚聲與黎王稟報導:「王爺,老賀大人求見您。」
這道聲音也飄入了沈清端的耳中。如今,卻是他忍著痛意朝著黎王痴狂地笑了起來。
黎王也果真怔在了他身前。
良久的沉默過後,才聽得沈清端縹緲虛弱的話音響起。
他說:「王爺可敢與沈某打個賭?」
「就賭你殺不了我,還要賜我官職,將我從這暗牢里全須全尾地放出去。」
黎王眸色深許,到底是沒有再搭理沈清端,而是拿出帕子擦了擦匕首,隨後便走出了暗牢。
兩個時辰後。
果真不出沈清端所料,黎王的親官特地來了一趟暗牢,先遣了個醫師替沈清端包紮傷口,而後便讓獄卒們把他抬出了暗牢。
關在另一頭牢獄裡的蘇荷愫等人也被放了出來,眾人雖神色頹喪,卻無一人受傷。
刑部尚書秦觀親自接見了蘇山與蘇景言,還算客套地說了幾句「東山定會再起」的激勵之語,隨後便派人將他們送回了承恩公府。
一個時辰後。
聖旨下達承恩公府,明偵帝顧念往日裡的情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收回了國公府的丹書鐵劵,奪了蘇景言在御前司的職位。
連宮裡的蘇貴妃也受此牽連,降了位分為嬪。
蘇山顫顫巍巍地接過了聖旨,便見那為首的太監領著幾個護衛們將承恩公府門前那御賜的牌匾摘了下來。
蘇山好聲好氣地送走了宮中來人後,便閉門謝客,與陳氏商議著遣散奴僕一事。
如今既已不是一等國公府,往日裡蓄奴為婢的排場自然也要削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