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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燈只拿下巴枕著膝蓋,始終盯著籠子底,並不說話。

  「提燈,」謝九樓眼角微微發紅,低頭吸了吸氣,抿嘴笑道,「阿嬤來信,說想你了。明天天一亮……你就回家。好不好?」

  他一邊說,一邊摸到被提燈合起來的鐵門。

  謝九樓悄無聲息地試著把門打開,剛開了約摸一掌寬的縫隙,門底突然搭上一隻手,阻止他的動作繼續下去。

  提燈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慢地抬起眼皮,略略低著額,叫自己下半張臉隱在謝九樓視野以下的暗處,擺出那樣防備的姿態,再頂著眼珠子,定定地、直勾勾盯著謝九樓。

  接著,提燈砰的一聲,把門關了回去。

  像一隻在野外呆得太久,徹底看透所有帶著企圖而來的獵人,即便被關進籠子,也倔強得誰都無法馴服的小獸。要麼活在自由里,要麼死在籠子中。

  這聲音刺痛了謝九樓,仿佛在明晃晃地告知他——他從這一刻起,在提燈那裡,從唯一的九爺,變成了與他人無異的、「籠子外的人」。

  他不敢再看第二眼,只能在提燈沉默而驅逐的眼神里起身離去。

  提燈看著他的背影,看謝九樓再度走進這個非黑即白的雪夜。從營帳被吹起來的縫隙里,提燈看見他沿來時的路往回走了幾步,倏忽又停下。

  謝九樓仰頭呵了幾口氣,再轉回來,臉上一片平靜。

  然後他一臉平靜地鑽回營帳,徑直走向籠子邊,學著提燈的樣子抱膝坐下,隔著一層鐵欄杆和提燈挨在一起,偏頭一靠,閉眼就睡。

  眼角的淚痕都還沒來得及干。

  提燈一愣,皺著眉毛對他瞅了好一會兒。

  瞅著謝九樓像是真睡了,便自顧沉默了許久,再一轉身,背過去靠著籠子也睡了。

  次早天明,雪意稍殺。

  謝九樓出去給提燈打了熱水,又端來早飯,提燈一口不吃。

  漳淵那隻鼉圍常年沉睡在淵底,而觀音淚據傳就放在它棲息之處,靜臥時腹腔第三塊鱗片的下方。

  那日楚空遙和謝九樓把白斷雨帶來的上古捲軸翻了個底朝天,才查到鼉圍這東西,要拿一面樓蘭鈴鼓方能喚醒。

  而那面鈴鼓有關的記載,卻已不在他們手裡的捲軸上。

  故而昨日一大早,白楚二人又快馬加鞭趕回枯天谷,搜羅那鈴鼓的下落去了。

  這幾日十城軍便空閒下來,謝九樓乾脆連營帳也不肯回,營中諸事交給宴光處理,提燈不吃飯,他便也不吃,宴光派人送了飯來,一律被他拒了回去。

  正巧第二天楚空遙先白斷雨一步回來,聽聞謝九樓在這塊地方,又在宴光那兒把前兩日的事了解了七八分,剛搖著扇子要去看看熱鬧,就碰見把一盒子飯菜往回端的伙夫。

  他笑吟吟把人攔下:「這是做什麼?」

  那伙夫愁眉不展:「九爺一天三頓從外邊端飯菜進營帳,哪樣端進去的,又哪樣端出來,想是籠子裡那小公子不肯吃。哪曉得我們被打發去給九爺另送的飯菜,也是一樣。一連三頓了,還沒進帳子,就被他一個手勢打發回來。」

  楚空遙搖著扇子吩咐:「他不吃歸不吃,你照樣把這飯菜送進營子裡,說是給九爺的。等時辰一到,再進去把食盒端出來。一日三餐,照我說的做——切記,要把這吃的送到他眼前放下。」

  那伙夫雖不解,卻也照做。硬著頭皮把飯菜送到籠子邊,說:「九爺,這是楚公子吩咐的,您多少吃兩口。」

  說完便退了出去。

  謝九樓仍挨籠子坐著,沒有吃的打算。

  不一會兒,籠子裡一陣窸窣——提燈這才察覺,謝九樓的飯菜一口沒動。

  他坐起來了些,看看地上的食盒,又看看謝九樓,張了張嘴,最後又一屁股坐回去。

  晌午伙夫來收了飯菜,又記著楚空遙額外教他的,把營帳里兩個人的飯都備上,一起送進來,一份放籠子面前,一份放謝九樓面前,免得九爺勞心勞神,天天親自出去給提燈端飯。

  這場面和諧得充滿詭異:伙夫頓頓提著兩份飯放進營帳里,到點了又原封不動收回去,接著鍥而不捨地再送兩份新鮮的進去,時辰一過,又來收拾。

  知道的說那籠子裡坐著個九爺,不知道的還以為供了兩尊神仙,好酒好菜讓人祭祀著,一頓不落。

  一連三頓過去,提燈坐不住了。

  謝九樓頓頓陪著他,頓頓不吃,坐在籠子邊一動不動,倒像跟他賭上氣似的。

  飯菜撤了又上,上了又撤,他硬生生見著謝九樓從始至終滴水未進,到底是急了,一骨碌坐起來,面朝謝九樓蹲著,緊鎖眉頭,一眼不眨把人盯著,一張臉臭得能擰出水來。

  謝九樓淡淡掃了他一眼,聲音沙啞道:「你不吃,我不吃。」

  提燈是常年餓過來的,饕餮谷沒拿他們當人來養,為了激發他們的獸性,多數時候都是讓他們餓著肚子搶食,才有他十三歲那年三天不吃還能上場打死一個蝣人的場面。

  可提燈知道,謝九樓再是百鍊成鋼,也跟他們不一樣。

  他賭氣,總不能一口氣賭下去把謝九樓賭死。

  提燈抬手抓著欄杆,搖得籠子叮鈴響,謝九樓看過來,他就拿眼神往飯菜上引,示意謝九樓吃飯。

  謝九樓不理他。

  提燈沉默了很久,最後推開鐵門,一聲不吭地把自己那份飯菜拿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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