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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九樓嘴角掛笑看著提燈,給他理了理跑亂的頭髮:「他不愛穿,就算了。幾時冷了,會自個兒找著穿的。」

  又拿蝣語對提燈說:「我要出去一些日子。你在家裡,聽阿嬤和姑娘們的話。我教的東西,要記得學。若總搗亂,惹得她們告到我這裡來,連書也不會背,我不依的。」

  提燈像是懂了,又沒大懂。謝九樓以前也偶爾不在府里過夜,多是去練兵場練兵,有時一去也好幾天。可提燈瞧著,今夜謝九樓眼睛裡,神情跟以往不大一樣。

  「怎麼了?」謝九樓問,「盯著我做什麼?」

  提燈一眼不眨,追著他的目光:「不高興。」

  「誰不高興?你不高興?」謝九樓笑。

  提燈搖頭。

  謝九樓低了低眼,再抬起來眼中已沒有任何異樣。

  他拉著提燈往新園子裡頭的正廳去:「走,阿嬤叫吃年夜飯了。」

  祁國攻克大陸中原之初,國主念中鷗軍功,將無鏞城周邊十城一齊劃入無鏞範圍。娑婆多戰亂,謝家為盡忠侍主,歷代逐漸多出武將。謝氏兒女以恭謹為家訓,最忌功高自傲,是以兩百年來,無鏞城這一支軍隊,不管歷經多少朝代,都有一個響徹大陸的名字——十城軍。

  謝九樓率兵前往漠塹,十萬將士,難以朝令夕往。行軍二字,並非說走就走。

  他在軍營起碼要先待上一個月,與手下一干人等籌劃好一切之後,再待糧草上路,最後開拔。

  約莫是在軍營過夜的第三天,謝九樓正與手下幾個副將秉燭夜談,府里外門的侍衛竟快馬趕來軍營,落地便跪在大門外求見謝九樓。

  召人進來,那侍衛又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言辭間頗有忌諱,最後只連說:「九爺回去看看吧。小少君……不太好。」

  -

  謝九樓冒著風雪疾馳回府,遠遠的,就見東角門邊上,兩個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底下,提燈坐在門檻台階處,身邊放著那盞八角琉璃燈。興許是燭火燃了太久,宮燈頂上一層厚厚的積雪,琉璃罩子裡,燭光忽明忽滅。

  提燈在明暗交接的光暈下,抱著膝蓋一動不動,雪落如針,寒風颳得人臉生疼,他卻像毫無知覺,兩眼無神盯著腳下,嘴唇不斷張合,念念有詞,像在記著什麼。

  他的肩頭,大雪已積了半指來厚。

  謝九樓下馬飛奔過去,從侍衛手裡接了傘,擋在提燈面前:「這是在做什麼?!」

  侍衛湊過去,在他耳邊小聲道:「聽春溫姑娘說,已坐了一天了。」

  「提燈,」謝九樓蹲下去 ,一把抹去他頭頂和肩上積雪,又喚,「提燈!」

  提燈愣了愣,呆呆怔了半晌,才慢慢抬頭看向謝九樓。

  他一張臉已凍得發青,目光在謝九樓臉上逡巡良久,忽醒神似的,低頭四處在雪地里摸找。

  不一會兒,找著一根樹枝。

  提燈驀地拉住謝九樓,用樹枝在地上不停寫字,因著身體在雪裡凍了太久,手腕僵硬,寫出的字也歪歪扭扭。

  寫著寫著,提燈開口,牙齒打著顫,斷斷續續念起地上的字來。

  謝九樓聽了片刻,才聽出提燈這是在背書。嘴裡念的,手上寫的,全是他前些日子要他學的。

  那時提燈懶惰,總想方設法撒潑耍賴地逃學,今日卻不知為何著魔一樣把這些功課撿了起來。

  提燈一面念,一面死死抓著謝九樓的衣袖,邊寫字,邊抬頭慌慌地看謝九樓,魔怔一般,一刻也不敢停。

  「提燈……提燈!」謝九樓奪走他手中樹枝,把他雙手握在掌心,「你告訴我怎麼了……告訴我怎麼了?」

  話音剛落,有人來傳話,說阿嬤請九爺儘快到園子裡去,還額外叮囑別帶提燈。

  謝九樓吩咐侍衛在這照看,剛抬腳要進去,又被提燈拉住衣擺,拖著他,不要他進去。

  「別怕,」謝九樓解下披風套在提燈身上,「我就出來,你在這兒等我。」

  風雪呼嘯,進到院裡那一刻,謝九樓霎時手腳冰涼。

  紛飛玉屑里,端端正正放著一個半人高的鐵籠子。

  那籠子每根欄杆都是小臂粗細,用的是無鏞城特產的混剛鐵,堅硬無比。裡頭兩副二十斤重的鐐銬,以磁鐵為鎖,此時已快被大雪淹沒。

  這樣一套器具,因天子之命,無鏞城每年要造二十個運往饕餮谷,用來關押蝣人。自謝九樓繼任無鏞城主起,這東西便不再生產。

  籠子裡的欄杆上還有乾涸的血跡,顯然是從饕餮谷運來的——又或者,這就是當初裝百十八的那一個。

  「扔出去。」謝九樓緩緩側首,眼底已是一片森寒,對身邊跟進來的侍衛吩咐道,「馬上扔出去。」

  那侍衛遲疑一瞬,驟然跪下:「天子下令,要這籠子……與將軍一路同行。」

  謝九樓手背青筋暴起,對著籠子佇立少傾,最後轉身朝東角門而去。

  侍衛只覺身旁刮過一陣熱風,謝九樓的聲音傳來時,雪地已不見人影。

  「把這籠子從西角門運去軍營,別過東門。」

  -

  謝九樓回到門口,琉璃燈已經熄了,提燈還在燈籠下來回踱步,低著頭,嘴裡一刻不停地背書。

  他衝過去把提燈攬進懷裡,摸著提燈後腦,生怕提燈聽不清,一遍又一遍地說:「不背了……提燈,不背了。我不會把你送回去,你永遠也不會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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