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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九樓瞧窗外天色,如今入了冬,愈發晝短夜長,提燈昨日瘋玩一天,定是累壞了。他想著,提燈過去十幾年 ,春夏秋冬都困在籠子裡,北邊那麼冷,天一涼連床被子都蓋不上,沒過過一個溫暖的冬天。

  今日就算了,讓提燈賴賴床。下回吧,下回一定叫提燈把功課都補上。

  下回復下回,下回何其多。

  眼見到了年關,提燈的功課本越積越厚,一摞摞堆在謝九樓手邊,從起初謝九樓見了就心煩,到現在書面積了層灰謝九樓也穩如泰山當看不見。

  那天小年,無鏞城下了場雪。

  提燈在院子裡和淡月微雲一起堆雪人,烏鴉在窗台邊搭了個窩。

  阿嬤一手掛著給提燈新年縫的冬衣,一手拿著盒鳥食,春溫秋筠跟在後頭,端了兩盤熱氣騰騰的羊肉竹蓀餃子。

  謝九樓坐在正廳几案前,手執書卷,對阿嬤說:「橫豎沒外人,叫上外頭三個,一起吃了吧。」

  阿嬤一面餵烏鴉,一面道:「煮了一大鍋,廚房剩的有。統共端來那麼兩盤,再叫咱們分了,還不夠小少君塞牙縫的。」

  謝九樓看看門外正在雪地里撒歡的提燈,搖頭笑道:「幾時他念書能像吃飯那麼上心,就好了。」

  阿嬤掃了一眼壘在他手邊快有半臂高的書本簿子,寬慰道:「人各有福。他過去那麼多年不念書尚且過來了,如今在這園子裡,少認得幾個字,也無妨。」

  謝九樓不知想到什麼,沉默了一瞬:「待會兒,叫她們把桌上這堆書……撤了吧。」

  黃昏時謝九樓騎馬,孤身去了趟城北亂葬崗,至晚方歸。

  同日深夜,府中走水,大火自謝九樓臥房燒起,沖天火光徹夜長明,一直到破曉才被澆滅。

  謝九樓那一處園子被燒得只剩殘垣斷壁和一具焦屍。

  天明,謝府發出訃告,王妃因昨晚園中失火不幸喪命,屍身擇日送往謝陵。城主大慟,身心俱哀,永不再娶。

  無鏞城謝家一脈,自此算是絕了後。

  消息上達天聽,不出三日,謝九樓被召至天子府。

  雕龍大殿,金碧輝煌。

  謝九樓單膝跪地,垂目在一塵不染的玉磚上。

  「孤一直在等你,阿九。」天子赤腳走下玉階,青絲半束,長衣拖地,「等你先走出這一步。」

  他彎腰,伸手去夠謝九樓的下巴,被謝九樓偏頭躲開。

  天子指尖一頓,慢慢直起身:「王妃已死,留一具面目模糊的焦屍,死無對證。可一個四階蝣人,請孤的摸骨天師去謝府一趟,不難找吧?」

  莫說謝府,天底下四階蝣人何其罕見,只要提燈還在祁國,要找出來簡直輕而易舉。

  「饕餮谷幾十萬人命,無鏞城主府上下幾百丁的腦袋,阿九,你保是不保?」

  謝九樓放下一膝,雙腿跪地,語調四平八穩:「陛下有命,微臣悉聽。」

  一雙手緩緩覆在他的肩頭:「阿九,為孤煉倀。」

  謝家家祖謝中鷗,自小研習五行玄道陰陽兩術,壯年時研製出世間第一道燃倀符,符紙附倀鬼之上便可自燃,倀鬼不死,火勢不休。此符一出,兩百年間,幾乎將世間倀鬼趕盡殺絕,免一大禍。中鷗其人,也被舉世譽之為娑婆降倀第一人。

  然舉世不知的是,他到了晚年,行思偏軌,研究術法竟至走火入魔之境,昏聵一時,制出了絕無僅有的煉倀符,此符一驅,可使倀鬼聽控,如傀儡一般任由煉倀人驅使。謝家傳家武器龍吟箭,便是謝中鷗控制倀鬼從虎嘯山偷得。

  倀鬼非剝皮火燒不可命絕,若祁國組建出一支倀鬼大軍,那一統娑婆大陸,指日可待。

  好在中鷗臨死前幡然頓悟,將自己煉製的最後一批倀鬼遣到漠塹,同楚空遙的師父白斷雨合力封印在大漠之下,煉倀之術,從此也在娑婆銷聲匿跡。

  「孤知道,謝家子孫不會讓煉倀術徹底消失。」天子傾身,側目即見謝九樓冷硬的眉眼,「阿九,你生來,就是為孤的江山而戰。」

  -

  謝九樓回府那會兒,提燈正蹲在院子門前看春溫她們貼對聯。

  對聯是謝九樓出門前親手寫的,字極好看,筆鋒堅毅,磅礴大氣。

  提燈兩手撐著下巴,負責指揮對聯的方位。

  春溫踮著腳,面向門板,扭頭問:「這兒?」

  提燈搖頭,往左指指。

  春溫拿著對聯往左挪了挪:「這樣?」

  提燈又往右指指。

  春溫皺眉:「小少君 !」

  謝九樓笑著走過去 ,從春溫手裡接過對聯貼上:「他是說你頭往左,尾巴往右。像這樣。」

  春溫見是謝九樓,便退到一邊:「九爺回來了。」

  謝九樓點點頭。

  說話間,提燈已經從雪地里跑過來。

  「慢點兒。」謝九樓撣撣提燈身上和發梢的雪粒子,摸了摸提燈的胳膊,「冷不冷?」

  提燈搖頭。

  今日提燈只穿了件石青緞銀絲沿邊長袍, 裡頭一件中衣,髮髻上插著謝九樓給他打的那對金衣玲瓏箸,腳下踩著阿嬤縫的挖雲軟靴,旁的便沒了,看起來略顯單薄了些。

  春溫笑道:「他才不冷呢。整日瘋也夠他瘋熱的,跟個小火爐子似的,走到哪燒到哪,誰沾了都不安分。阿嬤才剛送來的雪貂帽和銀面狐氅,他為著哄老人家高興,在身上穿了會兒。阿嬤一走,立時嚷嚷要脫,遲一刻都要把他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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