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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來……」楚空遙腳尖踩了踩地,「還有大批不為買人,只為看這一場來的,就在下頭買注。哪只蝣人贏了,買他注的自然就掙得盆滿缽滿,這又是鬥獸場的一筆生意。今年麼,又有第三個目的。」

  那就是謝九樓的生辰宴。

  謝九樓沉臉看著下頭一堆蝣人:「這是把他們當什麼?牛麼?馬麼?!」

  楚空遙沉默一瞬:「食蝣之風肆然兩百年,早在你出生前就在這片地上刮破了天!莫說謝家,就是整個天下,難道只有你一人反對過?可為何始終聲勢微末,難成氣候?」

  自然是上頭視若無睹。

  別說上頭,就是民間,蝣人已是眾生里的極少數,刀不宰到自己身上,誰會真切地覺得疼幾分?

  幾百年了,蝣人早被當做豬狗看待。縱使豬狗被殺時猶有悽然嘶嚎,難道人聽見,因著那兩分憐憫,就自此就不吃肉了麼?

  能出家當和尚的畢竟是少數。

  「將軍是將軍,你管不了天子的天下。」楚空遙扇子一拉,湊過去擋著臉,「去年他給你辦壽宴,你給他難看。今年還給一次?莫非日後,他為你操辦一次,你就撕他臉子一次不成?——看看就過罷,哪日蝣人死絕了,苦難也算解脫了。」

  謝九樓不言語。

  他何嘗不明白,蝣人的禍,不是天下趕盡殺絕的禍,而是骨血里受的詛咒的禍。若不是他們註定會在壯年暴斃,即便人少,又何至於無法反抗。

  謝九樓緩緩靠了回去,望著底下一個個黑漆漆的頭頂陷入沉思。

  哨聲又起,有人在上頭扔了一隻活公雞到場子裡——這便是今天勝出者的飽餐。

  活雞落地,十七個蝣人競相朝它撲去,鬥獸場塵煙四起,很快,他們當中開始有人攻擊彼此。

  楚空遙悠悠看了半晌,見謝九樓臉色仍不怎麼緩和,便岔話道:「你瞧他們,覺著哪個會贏?」

  謝九樓不答,楚空遙方道:「放心。蝣人兇惡,但鮮少傷害同族。鬥獸場一趟,於他們而言就是爭一口飯。對方倒地不回手,就是認輸。」他呷一口茶,指著撕扯中最高大的九十四:「我賭他。」

  謝九樓垂目片刻,指向另一個:「他。」

  百十八正大殺四方,反擰著一個蝣人的胳膊再探手撈住對方的脖子順勢飛身上肩,一面兒掰了對方腦袋,一面兒躬身下去搶人家手裡的雞。

  楚空遙順著他指尖所指看過去:「那個?未免太小了些。」

  謝九樓這才笑了笑:「他那么小,卻能被挑到這個地方來,沒點本事怎麼行?」

  說話間百十八雞已到手,一掌拍向那個蝣人後頸,借力揚腿退出對方肩頭,待行將落地時再並腿往前一踢,前頭的蝣人只覺五臟一顫,脊骨咔噠作響,向前撲倒,再起不能。

  場上很快只剩下九十四和他。

  百十八背對柵欄門,手裡拿著早已在爭奪中撲騰死去的雞,看到九十四對他偷偷一笑。

  這是他們二人之間不成文的秘密,從前年九十四打敗他開始。

  那年他十三,頭一次被運到這兒來,那次的戰利品是一塊生狗肉。他餓了整整一天,被放到場上來的時候耳朵都在嗡嗡作響,那塊狗肉從天而降,他為了那一口肉,在場上殺紅了眼,第一次拿拳頭打破了高出他一個頭的六十七的腦袋。他把六十七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下死手,打到後頭,早忘了什麼狗肉牛肉,似乎只是單純地拿六十七的腦袋泄憤。泄什麼憤,百十八也不知道。他只是餓得想殺人。

  等九十四一腳從背後踹開他時,六十七的腦袋已經被他打成了骨血混合的肉泥。他手上沾滿溫熱的紅白相間的腦漿,在沸騰的歡呼聲中,看見九十四眼裡噙著淚,對他大吼一聲。

  接著百十八就被對方狠狠教訓了一頓。

  九十四一邊在他臉上一邊餵拳頭,一邊用蝣語嘶吼:「那是我們的族人!那是我們的族人!」

  百十八被打得口鼻流血,活活暈過去。等他在籠子裡醒過來,半臂之遙的另一個籠子裡,九十四扔給他半塊生狗肉:「拿去吃了。」

  還是蝣語。他們只會說蝣語。

  百十八飛快地撿起那半塊肉,就著肉上的血和血里的灰,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他聽見九十四說:「拳頭可以揮在自己人身上。但別讓他們為你而死。」

  去年他贏了九十四,得到半隻吃剩的醃火腿,他和九十四一起分了。

  今年這隻死雞,不管誰贏,他們也會一起分。

  九十四對他笑著,目光移到他身後慢慢打開的柵欄門上,那笑就凝固了。

  同樣凝固的,還有右方閣樓上的謝九樓。

  門裡,走出來一隻半人高的怖狼。

  那是他的小狼。

  謝九樓扭頭看向正中觀景閣的人,天子低眼,對他笑得諱莫如深。

  下頭鬥獸場,怖狼涎水垂地,雙目猩紅,一步步逼近百十八的身後。

  謝九樓正欲發聲,被楚空遙打斷:「沒用。瞧它的眼睛,被控制了。」

  場內一聲咆哮,百十八抓著雞,聞聲轉頭,接著一愣——還有加餐?

  怖狼臉上抽搐兩下,驀地朝他撲去。

  樓上一片譁然,看客興奮得宛如見到百十八殺人那回。

  「百十八!」九十四大吼一聲,衝過去將百十八攔腰抱開,二人齊齊撞到鬥獸場的石牆上,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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