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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佩:「幾十年前,就是樓後這條鐵路把我帶到這個城市裡來。我遠離故鄉嫁給她父親。我們結婚,那時候說得是要一起過一輩子。但他身上那套制服,讓他身許國,只有心能許我。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理解並且支持他的。但快二十年過去了,我被他撇下了二十年,以後這時間也許還會長到三十年,四十年。到現在,我已經對他有了恨。」
「愛也有,但這恨壓不住。它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會讓一個人變得刻薄,變得冷漠。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開始對子女嚴苛,插手他們的事情,比如你現在見到我,等姜湖知道,會覺得我干涉太多。我知道,可我仍舊想這麼做,因為我不想她重蹈我的覆轍。」
「我現在見你,意思你應該已經明白。」
「趁她還沒有非瞿先生不可,請你離開她。這話如果我對她說,讓她離開你,她會反抗;所以請你離開她。瞿先生也不要怪我對你殘忍,你如果疼過二十年那麼久,就會理解我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唉。
感覺這一章的作話適合這個語氣詞。
程佩的心情其實是很好理解的,站在這個立場讓分手並不算過分。
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瞿藺不是姜父,姜湖也不是她。
第45章 棲息地(一更)
一更
第四十五章:夜深千帳燈(三)
日近中天, 這一室明媚夏光, 卻罩不住室內兩人沉寂的臉色。
程佩沒了聲音,她在靜心等。
等眼前人自己知趣退卻。
就好像多年前的某個午後,在姜行的病房外,她在等某個姑娘自行離開時一樣。
那時人人皆以為她只是蠻橫地反對, 如今她恐怕也是個一意孤行的形象。
可能有些決定未來看會是錯的,但她無法袖手旁觀。
話落程佩將視線從眼前頎長乾淨的年輕男人身上再度移到窗外,這間花坊後。
那裡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停了一輛計程車, 外漆黃白藍三色相間。
非營業時間能找到這裡來的人, 必然是熟識此地的人。
且店員會允許這類車輛停進後院等人,只能是因為乘車人的身份是……她的姜湖。
程佩眉微擰,為姜湖的來。
姜湖會來,且來得快, 只有一個原因——在意。
姜湖把人往心裡擱得總是容易。
這些年來,程佩深有體會。
當年戴紅領巾的小姜湖收人一塊兒糖,以後就能跳出來為送她糖的人當鎧甲, 替人擋架消災, 搞得鼻青臉腫。
她冷得只有面兒, 心裡是熱的。
她若覺得一個人好, 便會死磕。除非那人在她認知里變惡, 否則她不會放棄。
從她心上拔人, 不容易。
可一想到以後姜湖有重複自己這條路的可能,程佩控制不住想做些什麼。
姜湖一來,恐怕這次碰面會以難堪收場。
想起適才同瞿藺說過的那席話, 程佩又鬆了眉頭。
也許這是最合適的讓姜湖得知一切的方式。
誰都不用刻意說,讓她自己聽。
程佩本決定等,看到那輛車之後,她再度開了口。
**
程佩望著瞿藺身後那扇無聲無息的門,潛意識告訴她,那裡有一雙眼睛,一雙耳朵。
程佩望向瞿藺,再度提醒他:「瞿先生,你們開始時,她對此一無所知,你對她不公平。」
瞿藺回視程佩的目光還是平和的,好像一片安寧深邃的海。
你對她不公平——這句話落,海波痛苦地輕翻。
沒法說抱歉,瞿藺知道。
他手攥成拳,緊握。
程佩此刻看到的這雙眼睛,很像多年前吸引她卻又將她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雙。
在她夢裡仍舊無辜地望著她的那一雙眼睛。
那個她正開心等他歸期卻等來死訊的那一雙眼睛。
她們母女為什麼都要掉進這樣的陷阱?
程佩被激出更多的情緒。
她甚至說:「其實你不夠愛護她,否則不會知道有傷害她的可能,還去做這些事,去靠近她。」
程佩盯人的視線像針,將人肌膚扎得密密麻麻一圈兒是洞。
你不夠愛護她——這一針在瞿藺身上扎得最深。
他那雙今早想為姜湖做飯的手在輕顫。
因為不夠愛,所以才翻山越嶺為她而來嗎?
身體上的洞太多,每一處都在流散生命力般,動搖他穩固下來的決定,和他建設好的對自己未來的信心。
明天不會即刻死,所以能愛。
他這麼告訴自己。
但是後天呢?
能保證每一個她還在的後天,他都能陪她看升起的太陽嗎?
程佩的話也砸在瞿藺耳膜上,透進他的腦海,質疑著他從貝松離開後,又從山電回到姜湖身邊的決定。
愛不能隨遇而安,因為它是責任。
但他不能動搖……走到今天,他已經失去了這個權利。
繼續下去與否,決定權在姜湖手裡。
沒及時坦誠,就是欺騙。
這是自己的錯,也是自己的罪。
是他把姜湖誆進這一場終點不知道在哪裡的前路中。
可是他憑什麼?
兜兜轉轉,程佩帶他回到最初他反覆思考過多次,反覆猶豫不決,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他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