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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湖倒也配合:「小事兒罷了,儘管問。」
聽了這句,時酒突然回身,凝眸看著姜湖,神色肅穆:「你要是沒搞明白的話,千萬別懶,記得張嘴問。」
時酒突然鄭重其事,姜湖:「……」
時酒記得適才姜湖說過的話,所以他把他想透漏給她的另一個信息吞了回去。
姜湖說把她帶進坑兒里的人,她會希望從那人嘴裡聽到那人的坦誠,而不是從旁人嘴裡聽聞他的二三事。
時酒記得,所以他沒替那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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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酒走了,室內靜如遠黛深山。
時酒話裡有話,姜湖並非不敏感。
可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更重要的事,是程佩讓瞿藺被動地見了家長。
有春回這個先例在前……
姜湖鎖眉,即刻準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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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轉回清晨。
瞿藺打開姜湖湖舍門的那刻,看到了兩個順著鵝卵石小道徑直往湖舍走來的人。
走在前面的是個高大的年輕男人,眉飛入鬢,鼻骨挺峻。
兩道深邃的視線對上的那刻,時酒頓步,瞿藺亦是。
意外,驚詫,惶惑……擔憂……
種種情緒隨即在瞿藺腦海中迅疾翻滾,一一碾過他的神經線。
重逢不及二十四小時,他未及對姜湖說明的事情,眼前竟有一位知情人。
他未曾做過這樣的準備。
瞿藺認知中的許多東西在這一刻被命運大刀闊斧劈碎,他有片刻的茫然,因那些他明知但迴避的種種。
他怕他會晚上一步,讓姜湖先聽說了些什麼,而不是他對她說明了什麼。
可他還沒來得及想更多,便被時酒身後那個年長的女人出聲打斷了思緒。
程佩著了件鴨蛋青色的旗袍,精準地說出他的姓氏:「瞿先生。」
這道聲音清冷。
程佩人已過半百,但身段未被歲月侵襲,一如年輕時纖細婉約。
柳葉細眉也並沒有讓她看上去溫和一些,瞿藺從程佩眸間看到的情緒是質疑,她身上也透出一股不容接近的意味。
程佩凜冽臉色當前,瞿藺猜出她身份的那一刻,程佩也自行介紹:「我是姜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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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瞿藺和程佩置身於市內的插花坊內。
來時的路上,全程程佩未曾開口說過什麼。
此刻只他們倆人置身二樓,瞿藺視野之內,是一簇簇插在玻璃花瓶內的淡紫色歐月,花瓣簇擁著花蕊,未及全面綻開,結群含羞。
樓後是這城市的幾條交錯的鐵道線,偶有火車壓軌的聲音透過紗窗傳過來,帶著一種凝重的歲月感。
轟隆轟隆,哐哧哐哧……這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漸遠。
程佩問:「瞿先生認識姜湖多久。」
這時間瞿藺算得清,確切到天數,但他直覺程佩需要的並不是他的答案。
果然程佩隨即說:「據我所知,不久。」
有些事需要爭取。
瞿藺道:「並不準確,不算是短。」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
瞿藺雙眸炯亮,不卑不亢。
沒有程佩見過的一些青年人身上的精明世故,滿身平和。
程佩審視他會兒。她在想……如果眼前這個年輕男人有一個長久的、明亮的未來,此刻他們坐下來,會是什麼模樣,又會說些什麼。
但他沒有……那只能是假設。
程佩很快換了個方式,也換了個話題。
程佩說:「脫離旗籍的謝丘(複姓)家,出了許多瞿先生這樣的精英人物,遍及各行各業,我傾佩瞿先生先人的育人方法。只可惜……謝丘人早逝的多。」
程佩查了他的背景,瞿藺未感意外。
瞿藺母親謝丘拾,出自晚清名門謝丘氏。
謝丘家在北伐戰爭結束後的動盪時期下南洋,直到建國後才回歸故土,不從商,活躍於文藝界和教育界。
瞿藺生母謝丘拾,是位歷史學者,專注於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研究,觸及過大量血腥資料,已經身故,年不過四十。
瞿藺回:「阿姨想說什麼?」
程佩直入正題:「瞿先生在瞿夫人過世時,想必已經記事。瞿夫人走後,瞿先生的父親是否活得開心,你應該看的最為清楚。」
瞿藺扣在桌面上的指一動。
他是清楚。
父親在母親過世後,同瞿藺說的最多的是當初他駐外,遇到探訪猶太歷史的母親的那段時日。說他們的點滴相處。
談他們如何被彼此吸引,如何因吸引想要加深了解,如何因了解而萌生濃烈的愛。
父親也教他遇人要放手一搏,去爭取,一輩子可能只能遇到一個契合的她。
情深不壽。
兩人很快於另一個世界重逢,一家人剩他自己。
瞿藺已經聽明白程佩的意思。
有朝一日,他先身死,而姜湖仍要繼續活下去,他留給她的會是痛苦。
昨夜從姜湖那裡得來的溫熱都散了,瞿藺想說些什麼,但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一個男人,如果許諾給女人的未來里缺少最基本的久伴,不是一個對不起能還清的。
程佩繼續:「不知道姜湖有沒有對你提過她去世了的父親。」
瞿藺緘默。
還沒有,他們有許多事都沒來得及做,很多話還沒來得及說,這相逢太短,爭朝夕也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