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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在是尷尬又難堪!

  梓玉訕訕笑了笑,正巧外頭傳來錦瀾的聲音,她連忙喚了一聲,沒多一會兒錦瀾和王守福等人就尋了過來。眾人見他二人單獨在檐下避雨,都有些說不出的窘迫。梓玉倒是坦然,她衝著王守福道:「柳公子要出宮,你帶幾個人送一程。」言罷,梓玉朝那人微微頷首,便領著錦瀾等人先行離開。

  待走遠了,梓玉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攥著那人的絲絹。先前她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絲絹一角用金線繡著小小的「風雨」二字。

  梓玉不解,她暗忖,難道是取風雨如晦的意思?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思而不見,滿心悽苦,驀地,又久別重逢……這一首風雨懷人的情詩,莫非正是他的表字出處?

  仿佛看破了某人的秘密一般,梓玉微微有些赧意。羞赧之餘,她又擔心有閒言碎語,於是吩咐錦瀾速速將這方絲絹物歸原主。熟料錦瀾跑了個來回,氣喘吁吁道:「小姐,柳公子已經走了……」

  梓玉一時怔住。

  這方絲帕沁了她額上的雨水,此時顏色深深淺淺,對比之下,風雨二字淡淡的,好像要化進水裡一般。梓玉看在眼裡,嘆了一聲,道:「錦瀾,你洗乾淨後先收著,以後找機會再還給柳公子。」

  不知為何,她心裡壓著一股沉甸甸的東西,說不出的有些憋悶和難受,又往前走了幾步,待到一株開得正好的杏樹下,梓玉忽然走不動了。

  因為,她終於想起來柳松言是誰了。

  那一年,梓玉約莫才十歲,也是個下大雨的日子,趁人不備,她偷偷溜出府。街上沒什麼人,也不知轉悠了多久,她見到一個清瘦少年在茶寮的屋檐下避雨。只是那個少年腿腳有疾,坐在輪椅上,縱然膝頭被淋濕了,也固執的不進茶寮避雨。那一日,梓玉如今天一模一樣,撐著傘替他擋了瓢潑大雨。

  那少年並不言謝,只是冷冷望著她,道了一句「多管閒事」。

  梓玉笑嘻嘻道:「我就是多管閒事,你拿我怎麼樣?」她生的漂亮,如此一笑起來就透著一股子少女的靈動。

  只這一笑,便像是一束自九重天闕的暖陽,一下子嵌進少年松言的心坎里,那是一處寒潭,從沒有人涉及。松言從出生開始就拖著一雙殘腿,他自知自己和旁人的不同,於是,這也成了他最大的忌諱。這些年府里從沒有人在他面前這樣張狂的笑,就算是爹娘或是父兄,也都顧忌他的情緒,哪怕他們真的開心也只會在松言面前露出小心翼翼的笑,深怕觸到他的傷處。他從未見過這般明媚的笑靨。

  可梓玉並不知道這些。

  後來,那少年問她叫什麼,梓玉說:「我是七妹。」

  少年繃了一下午的臉,此時終於笑了,他又問:「你是哪家的七妹?」

  「我幹嘛告訴你?」梓玉狡黠做了個鬼臉,她將傘遞給那位少年,跐溜煙地跑了。出來太久,她怕爹爹罰她。

  那應該是她第一次見到柳松言,梓玉的記憶中關於這段已經模糊不清了,而第二次的相遇,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幾個月,又許是一兩年,誰記得清呢?可不管過了多久,竟還是個颳風下雨的日子——他們好像和這風雨有緣分。

  梓玉那一日坐著轎子從別家府里玩了回來,路上遇著雨,轎夫們匆匆找了個地方避雨。她下轎時,便看到了一個少年,孤零零躲在廊檐下。冰涼的水珠子順著灰瓦滾下來,正好砸到那人的膝頭。梓玉並未多想,只是命旁邊的丫鬟遞了把油傘過去。

  熟料那人怔怔望著她,喚了聲「七妹」,聲音落在飄搖的風雨里,支離破碎。

  那個時候梓玉還小,聽不出這聲七妹里包涵的意思。她只覺很不可思議,她的玩心重,沒什麼男女大防的意思,也不顧跟著的丫頭反對,梓玉過去問那個少年:「你怎麼知道我是七妹?」

  他仰面望著她,臉色蒼白,卻依然笑著:「你告訴我的,你忘了?」

  梓玉還真忘了……她費勁想了許久,才想到很久之前似乎有個腿疾的少年郎,她驚詫又疑惑:「你怎麼會在這兒?」

  那人垂眸,斂去面上的青澀和赧意,固執問她:「七妹,你是哪家的七妹?」

  梓玉想到那樁往事,不由得也笑了,爽快答道:「我是齊府七妹。」

  「你是首輔大人府上的七小姐?梓玉?」那人微滯,很是不可思議。

  ——梓玉現在想來,他那時候就知道了她。

  饒是那人脫口而出喚了自己的閨名,梓玉也不覺得什麼,她點了點頭,反而問他:「你如何知道我的閨名?」

  「我只知道,卻不會寫。」說著,他攤開手掌,遞了過來。

  ——梓玉終於知道,為何柳松言筆下的「梓玉」二字她會覺得熟悉了,因為,那正是她自己的字跡!那一日,她就是這麼寫給那個人看的!

  梓玉後來問他:「你又是誰?」

  他沒有回答,而是望著淅瀝的雨絲,念了《風雨》一詩,末了,他淺笑道:「七妹,以後我叫如晦,你記好了。」

  是了,他就是那人!

  可她哪兒還記得這個?

  梓玉扶著杏樹,深深嘆了一口氣,心底莫名慌亂。

  有些過往,於他,是刻骨銘心,而於另外一人,則只是過眼雲煙……他一直還惦記著,甚至還希望父親能上門提親,可他萬萬沒料到梓玉早就忘了,忘了曾經偶遇過的少年,忘了他的模樣,忘了他說過的話,只有他還在寒潭中掙扎,而那兩段過往,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暖陽……世間最悲苦的事,也許這能算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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