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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喉又是沒什麼表示,停頓好一會兒才摸著掛在脖子上的項鍊,抬手解下,仿佛兩人之間距離超遠,信號接收有延遲一般。
他示意祁淵接過去看。
項鍊的一端繫著記錄個人信息的士兵牌和一個由金屬做背板的小相片。畫面是一位白衣少女的半身照,笑容明媚。照片已經有年頭了,顏色斑駁。
「這是……」祁淵思索著少女的身份,遲遲無法定奪——說是女兒,封喉看上去年齡不太夠;說是女友,這傢伙怕不是要進局子。
封喉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我妹妹。三年前的照片了,那時候她才十四歲。」
他拿回了項鍊,用指肚輕輕磨蹭著照片上少女的臉頰,眉頭久違地舒展了。祁淵還從沒見過他流露出如此溫柔的神情。
「所以她現在十七咯。你呢?」
「二十五。」
「耶?比我想像得……」祁淵被瞪了一眼,於是沒再往下說。
封喉抽回視線,摸了摸下巴,然後妥協道:「沒辦法,鬍渣顯老。」
既然當事人都這麼說,祁淵一下子不收斂了:「是啊,我一直想叫你大叔來著。」
「滾吧。」
封喉把項鍊重新系了回去,然後將士兵牌和相片一起藏進領口。
伺候完祁淵吃飯,他也要開始填飽肚子了。
祁淵猜不透他突然敞開心扉的契機,姑且認為是人天生要社交,脾氣再古怪的人不聊天也要憋出毛病。
「所以你是為了妹妹進這林子的?」
「嗯。」封喉面無表情地咀嚼著蘑菇,「她確診了白血病,就在拍完這張照片後的幾個月,沒過多久這場異變就來了。」
「你承擔不起醫藥費?」
「不只是醫藥費那麼簡單。」封喉望了望天,微駝的脊背上滿是疲憊,「孢子,這些瀰漫在空氣中的孢子……它們對一個健康的成年人構成的威脅極小,但對一名白血病患者就不一樣了。」
如果不加以干涉,類似的病人會是這場異變中最先死去的那批人。
「我妹妹需要與外界完全隔絕的環境。這條件本只有那些將權勢握在手裡的人才能得到……」
至於無權無勢的,就拿命換吧。
祁淵幾度啞然,仔細斟酌說辭後道:「至少你妹妹還是幸運的,因為有你。」
封喉苦笑:「等帶你出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這天後半段的路,祁淵走得格外沉重。他話變少了太多,沉默著趕路,沉默著吃飯,沉默著爬進帳篷睡下。
他等待睡意湧上,想著他和封喉的故事果然沒有英雄救美來得浪漫,他妹妹才是那個「美人」。等走出林子,他想去見見那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姑娘,陪著她好起來。
封喉就坐在帳篷旁邊,火光熄滅前他的影子都能映在薄薄的布料上。
今天聽到的自白打消了祁淵對封喉最後一點顧慮,他開始對這個曾進出五次密林的男人產生依賴。
可不知是不是錯覺,昏昏沉沉入睡前,祁淵隱約聽見封喉用極小的聲音自語道:「我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真是瘋了……」
第17章 別騙我
祁淵口渴,到河邊取水。
他學著封喉的做法,拿著跟木棍戳來戳去,沒見到變異的水蛭後才放心蹲下,伸出雙手捧水。
蕩漾的水波趨於平靜,倒影也從支離破碎逐漸重新整合為一體。
祁淵望著河水中的倒影。起初一切正常,直到突然目睹自己眨了下眼,他這才意識到原來身處夢境。
「你是誰?」祁淵快速接受了這樁怪事,出奇地淡定,反問對方是不是導致了他的幻聽。
對方沒有說明身份,只是肯定了他第二個問題。
「好啊,終於有機會跟你好好談談了。」祁淵說,「怎麼稱呼?」
「很久沒人問我這個問題了……或許你可以叫我『阿蕈』。」
明明臉是自己的沒錯,可看上去卻又那麼陌生。
「『訓』?哪個『訓』?」祁淵問。
「不重要。」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祁淵脖子發酸,於是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對著河水裡的倒影侃侃而談,他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是納喀索斯。
「這很難形容。」
「……」祁淵翻了個白眼,「那你來找我幹嘛?」
「讓你離開封喉。」
「我不。」祁淵果斷拒絕了,「他是來救我的,我要跟他出去。」
阿蕈直言道:「別傻了,忘了白天他都跟你說了什麼嗎?他想救的是他妹,不是你。」
「這又不衝突。」
「對你來說,離開密林可算不上拯救。」
「你什麼意思?」
「你的歸宿是這片林子,我已經期待與你重逢太久。」
祁淵蹙起眉,阿蕈的話令他後脊樑發涼:「你要來找我?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我們一直是彼此。」
聽著這熟悉的含糊論調,祁淵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封喉就有夠我受的了,別他媽再當謎語人放屁了行不行?」
阿蕈顯然對突如其來的責罵感到意外,半張著嘴愣了幾秒,然後又恢復了原先的狀態,重複道:「解釋起來太漫長,你只需相信我,封喉不是來拯救你的,我才是——」
「他不是救我的你是?他會把所有的肉乾都分給我吃,會在我說燙到的時候把生火裝置踢遠,他會完美解決掉試圖襲擊我的菌化人……你告訴我你都幹了些什麼?」這話是對阿蕈說的,同時又像是對他祁淵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