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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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琪筱仙子嘴唇顫了兩下,眼圈陡然紅了,垂頭不語。春皋等人慌忙行禮道:「參見王爺。」狐玉琅冷哼一聲,轉過身來。眾人臉上都是鴻蒙大震的表情。他竟然將墓麼麼抱在了懷裡?所以剛才在琪筱仙子的全力攻擊下,是他以身保護了墓麼麼?琪筱仙子仿佛被人兜頭猛砸一錘,一下抽空了所有力氣,眼淚不停滾落,一字不說。而墓麼麼靜靜窩在他懷裡,無比甜蜜地說道:「琅哥哥,你終於來了。」

  狐玉琅隨意扔了一個隨行符,抱著墓麼麼就走了進去,染霜也自然而然跟了進去。身後那些長老和士兵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狐玉琅的聲音自幻門內響起:「本王的私事,本王自會處理,用不著你們去打擾族帝清修。」「遵命。」一眾長老應了聲,只能任憑那幻門消失在原地。春皋嘆了口氣,走到琪筱身邊想去安慰她:「琪筱師妹,你也別太……」她已擦去了臉上淚水,臉色肅穆,眸里閃過一絲狠厲,冷道:「我還有事,先告退了。」說完,瞬移而去。

  這是一處相當僻靜的園中,滿園種的全是雪楹樹,垂吊在半空中的銀色楹花,宛如成片的風鈴,搖曳飛舞。狐玉琅將墓麼麼放了下來,示意她在石椅上坐下,自己則在對面坐了下來。

  「墓貴子今天如此大費周章,難道是我天狐族道歉的誠意不夠嗎?」他開門見山。「解藥。」墓麼么正襟端坐,顏色肅冷,和剛才判若兩人。「什麼解藥?」狐玉琅疑道。「不用裝模作樣了。琪筱仙子的雲毒。」

  「可貴子並沒有中毒。」他倒是不急。「拿來。」她語氣毫不留情。「墓貴子今天擅闖我族禁地,殺我族人,還侮辱了我表妹九公主,現在,倒還問本王要起了解藥?」狐玉琅清淺的異瞳里泛起涼涼的笑意,「是不是有些沒有道理?」

  「道理?」墓麼麼從懷裡掏出一個儲物手鐲,啪的一下扔到了狐玉琅的面前。「我曾用過一個非常溫柔體貼的方式跟你講道理。可你不但拒絕了,還用了一個非常愚蠢的方式。小王爺,說說看,我還需要跟你怎麼講道理呢?」

  狐玉琅依然安寧溫潤地注視著她:「那七族裡死去的冤魂,好像並不覺得這個方式很溫柔體貼。所以,本王也不覺得。」

  「是嗎?」墓麼麼垂下眼來,輕輕呵出了一口氣。「那小王爺的意思是,你們天狐族死上一大批人就不是冤魂而是心甘情願咯?畢竟,這可是他們敬重的小王爺替他們做出的選擇。」

  「墓貴子,你這可是在威脅本王。」四周花香沁人心脾,可他們二人之間卻絲毫暖意都無,只有肅殺和冷漠。片刻後,墓麼麼扶著石桌站了起來,走到狐玉琅身後,輕輕把手指搭在他肩膀上,緩緩傾身,甚至還細心地撩起垂在他頰邊的髮絲。

  「不,我從來不威脅人。我只是在告訴你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

  「墓貴子倒是口氣不小。」狐玉琅依然平靜如常,仿佛吹在耳旁曖昧的香氣,不過清風。墓麼麼乾脆趴在他肩上,拿起桌子上的儲物手鐲,在他的眼前晃蕩了兩下,歪著腦袋望著他的側顏,笑容溫和良善:「作為一個窮人,我深深懂得一件事,那就是窮不怕匪,就怕賊。所以呢,我就讓我家二管家在這儲物手鐲上寫了點東西。沒別的,就是有人從裡頭把東西清空了的時候,不論隔多遠,我會知道。有人把這裡頭的東西再放回去,我還是知道。我甚至還能知道,這裡頭的東西曾經到過哪裡。像你這種大戶人家的孩子,一定不會在意這些細節的。」她輕輕地把那手鐲又放在了桌子上,「你說,這裡頭的東西跑去戮北府幹嗎?跑去戮北府也不稀奇,可又轉頭去了靜淼山,這就有意思了,不是嗎?」

  「小王爺,你說,藺藏鋒要知道你去找他再續前緣前,還將他賣給了息烽將軍,他會有何反應?你說,息烽將軍要是知道你轉頭又去找藺藏鋒了,他又會有何反應?小王爺泡茶技術不錯,算盤也打得一流。」

  說完,墓麼麼順勢想要直起身子。可她並未來得及離開,手腕就被握住了。狐玉琅輕而易舉地握著她的手腕一把將她從身後拽到了前面。她衣衫翩躚,跌坐在狐玉琅腿上,被他按在了懷裡。

  「染霜公子,本王勸你莫要亂動。」狐玉琅並不看向已經反手握住劍柄的染霜,修長的手指划過墓麼麼的脖頸,停在她眼角的蛇形圖騰上。

  「剛才那幾聲琅哥哥叫得本王很是歡喜,為何不繼續叫了?」

  他睫毛垂下,並未遮去眸子裡深重的殺機,可談笑間依然風華絕代。然而墓麼麼抬起眼來,並不避讓,還有閒情笑而應之:「大概是因為我突然想起你們天狐族個個都是老不死的?老而不死,是為賊。可你又真沒那麼老,不如,乾脆喊你琅小賊?」

  狐玉琅的眉角有些抖動,笑容更深了幾許。「墓貴子運氣倒是真不差,最起碼,本王算是吾族脾氣最好的了,換上別人的話……」他話未說完,臉色一變,剛才的笑容好似僵硬,眼神里有驚愕亦有不知什麼情緒的表情。

  「墓貴子你這是在試探本王的底線嗎?」

  「不。」墓麼麼笑容更加純美,左手短匕又惡意加重了幾分力氣。「小王爺,我還是挺喜歡你那個分身的。」她眼睛緩緩朝下移著,落在匕首所抵的位置上。

  「別想歪了,我說的是你在青藤試上那個分身。畢竟,那是咱們第一次見面?有沒有想起什麼?比如說,小王爺你的運氣不但不好,記性也比較差,不但碰到了脾氣特別不好的我,還忘記了我當時怎麼說的來著,哦對,比起隨便去死,我倒是很喜歡先廢了天狐族的小王爺再死。不過也無所謂,反正,你也不能碰女色,我也算替你族帝解決了一個心頭大患呢。我這把刀是偷我爹的,名字是什麼來著我記不住了。反正應該挺快的,作為一個七化之宗,你可以試試是我爹的刀快,還是你的化力快,怎麼樣?」

  墓麼麼手裡的匕首惡意地在他某處位置上來回研磨,他不是不可以去反抗,可問題是,也是他剛才非常震驚的是,墓麼麼那種奇怪的可以遏制人化力的能力又出現了,一想用化力,就會有一種被卡住經脈的感覺。硬衝破這個阻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可是,他低頭盯著墓麼麼笑意楚楚的臉,心裡沒來由地覺得她說的字字都是真的,她能做出來,她也敢這麼做。

  「墓麼麼……」狐玉琅的表情第一次有些難看,有些不正常的紅暈從他頰側攀升,他努力克制著身體不適的感覺,從來沒有過的不知名情緒,讓他萬分難堪的同時,更加憤怒,因為從來還沒有過一個人像墓麼麼這樣輕易地就撩撥起他情緒的波動。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幾個呼吸間,表情又恢復如常。

  「嘖嘖。」墓麼麼仿佛有些無趣地舔了舔嘴唇。這下,更讓他呼吸一滯,下意識就想說你還能不能要點臉!你是個女人!可他的涵養和自控力讓他將這些話變成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你到底想要如何呢,墓貴子?」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墓麼麼平靜道,「把人放了,咱們之間之前的協議算是如約到期,靜淼山和戮北府都會靜如死狗。」狐玉琅的眼神搖曳了兩下,忽然笑了起來。

  「原來七竅玲瓏冷如磐石的墓貴子,竟是動了真情?」她根本沒有接話,挑了下眉,手裡的匕首加重了力氣。狐玉琅喉嚨里一口氣差點沒梗出,半天瞥了一眼旁邊站著的染霜,發現並未看出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才說道:「墓貴子,其實這件事從一開始你就誤會我了。我始終,都是想要接受墓貴子的好意的。」

  「是嘛。」墓麼麼的表情依然無動於衷。

  「墓貴子不用懷疑我藉口搪塞你。你就沒有想過,是他自己不願意走的嗎?」狐玉琅說完,倒是很好奇一般靜靜地看著墓麼麼的反應。

  可她臉上的笑意沒有任何變化。「你看我臉上有寫我信你三個大字嗎?」

  「我知道你不信我。」狐玉琅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完全不在意墓麼麼的眼神更加黑暗了。「我帶墓貴子親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隨著狐玉琅朝前走去,他們面前吊垂在地面上的雪楹花自動地在他們面前打開了一條路。穿過這片雪楹花海,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塊拔地而起直入雲霄的綠晶長柱。

  啪的一下,狐玉琅手裡彈出一樣東西,卻徑直被染霜一把從半路截下。狐玉琅仿佛早就料到了,並未太在意地道:「染霜公子,解藥吃下,在這裡等我們就是。」

  見染霜無動於衷,他微微一笑,深深地看了墓麼麼淡漠的表情,說:「本王要是想對墓貴子做些什麼,何必等到現在。」

  「你不用進去。」墓麼麼跟著狐玉琅朝著那塊綠晶走了進去,走到台階上時,狐玉琅還頗為體貼地伸出手臂,讓她輕扶著走上去。

  她溫柔地報以一個禮貌的微笑,淡淡地對不遠處的染霜說道:「哦對了,半個時辰我要是沒回來,記得撕了我給你的那個符咒。」

  狐玉琅的眉尖微微一挑:「墓貴子就這麼不信本王。」

  「怎麼會呢?」墓麼麼扶著他的手臂朝前走著,走近了才發現,腳下的這條路也仿佛被那巨如小山一般的綠晶感染了一樣,由淺及深地一路蔓延成晶石的模樣。「我相信你比相信我爹還多,真的。」

  「那可真是本王的榮幸了。」狐玉琅回答得也很乾脆,漂亮的眉眼裡儘是誠摯。兩個人就這麼「情真意切」地一路走到了那綠晶面前。

  「這就是你說的時蛻府嗎?」墓麼麼仰起頭眯著眼睛看著那綠晶高聳入天的弧度。狐玉琅抬起手來,掐了一個異常複雜的法訣,憑空在他們面前出現了一道綠色的水晶柵欄。他面色肅穆地從儲物戒指里拿出一枚似紙非紙的小符,在那柵欄中心一把鎖上按了下去。柵欄緩緩落下,他們面前的綠晶忽然出現了一個旋渦。

  「墓貴子,由於你……體質比較特殊。」狐玉琅轉過頭來,說道,「本王可能還需要唐突一下,才能帶你進去。」墓麼麼挑眉道:「無礙。」狐玉琅靠近她,說了句:「見諒。」然後握住了她的腰身,輕輕地彎下腰,另一隻胳膊穿過她的膝下,很是輕鬆地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裡,轉身踏進了那個旋渦。

  「抱緊,千萬別鬆開,這旋渦里全部是不知道哪個年代裡遺落下的空間亂流。」狐玉琅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聲音很是慎重。

  墓麼麼倒是不在意,看著從他們身邊川流而過的空間碎片和縫隙說:「你們天狐族六年前傾舉族之力,死了那麼多長老和精英,就為了這個東西?」

  狐玉琅的腳步一下頓住,半天才笑道:「不知為何,總覺得墓貴子知道這些仿佛該是天經地義那般自然。換了別人,本王一定會覺得太過稀奇。」他繼續朝前走,目不斜視地望著黑洞洞的前方,「時蛻府是事關我族生死存亡的至寶,千年之前流落在外而已。六年前,不過失而復得。老祖宗的東西,死多少人,都值得。」

  「呵呵,你們天狐族還挺不忘本。」墓麼麼道,「怎麼不見你們去找千年前族帝的破鞋?」

  饒是狐玉琅涵養好,臉色也差點沒垮下來,可不愧是他,硬還是笑道:「墓貴子說話總是這麼有趣。」

  「當然,我說的是穿的那個破鞋。」窩在狐玉琅懷裡,墓麼麼本就精緻的小臉看起來更加幼嫩清純。這下好極了。狐玉琅剛才好容易笑出的笑容也登時僵硬,久久不語。

  而她倒是沒覺得什麼,忽直起身子,絲毫不顧及男女之間授受不親,環在他脖頸的手也收緊了距離,清亮的翠眸直直地望進他的眸里:「用的那個破鞋,聽說也還活著呢,哦也是這個倒是找回來了。說到這裡,我那個小婢可知道她奶奶還有這段往事?」

  「夠了。」狐玉琅剛才沒垮下去的臉色瞬間垮成了冷霜。「嘖。」墓麼麼鬆開手來,半閉著眼睛慵懶似貓,「其實關於你,我一直不懂,小王爺你為何要這麼維護這個搶了你一切的男人?」

  狐玉琅腳步沒停,那迷惑眾生的微笑又浮現在了臉上,聲音依然是平和的:「墓貴子說話總是這麼深奧難懂。」

  「呵……」墓麼麼輕笑。「我們到了,第一府。」狐玉琅把她從懷裡放下,看著面前懸空掛著的牌匾,淡淡地說,「白少主,就在這裡。」

  「多虧了白少主,我們現在可以不用抵抗任何心魔,一路暢通無阻地朝前繼續走。」他停頓了下,語氣很是讚嘆,「都說白少主乃是當世心修第一天才,當真不愧其名,我看不用等太久,他就能超越心修第一人黃帝尊上,問鼎大拿。這時蛻府三時總共十五府,全部是心魔盤踞每一府。而我族人,唯不善心法。所以數百年來,一直卡在三時無法前進。不是沒想過找修心門派高手來,可最高也就止步五府。也曾請過白少主和黃帝尊上,可是始終未曾成功。誰想就在最艱難的時候,墓貴子倒是為我族提供了一個天賜的幫手。」他邊走邊說,言語裡毫不掩飾喜悅,「和墓貴子達成這個交易,真的算是本王做過最划算的交易了。」

  墓麼麼四下觀察著這所謂的時蛻府,內里倒沒什麼特殊,不過是普通的洞府構造。不過她眨了兩下眼睛,藉助靈力,倒是看到這洞府里有寶物遺留的化力痕跡,至少也得是八品寶器。她心下瞭然,怪不得狐玉琅當時那麼上趕著和自己交易,就沖時蛻府里這些寶器來說,他狐玉琅倒是賺大了。

  「我要是小王爺,我也不捨得放人了。」她笑眯眯地把手指從一個茶台上擦過,看到狐玉琅的表情有些微微驚訝,笑意更深,「畢竟這個交易,我現在覺得,我挺虧的。」

  「呵呵。」狐玉琅推開第二扇門,攙扶著墓麼麼拾級而上。「墓貴子怎就這麼不信我呢?白少主是自由身,不是物件,不是我不想交就不交的。」他轉眸看著墓麼麼,溫和道:「他屬於他自己,不是墓貴子的,也不是我的。」墓麼麼站定,放下裙裾,抬起頭來望著他,笑意很深。「你說錯了。」她推開門,走了進去,「他,是……」

  「我的。」她起而未定啞至口型的聲音,像舊年歲里被鞭炮炸落的殘梅。不等那場冷徹心骨的寒雪落下,便可笑無力地骯在泥濘里。她站在門邊,望著面前石榻上赤身裸體的兩個人。

  男人精赤的身體,線條分明,她曾在上面落過她畢生未有過的溫柔。現在,正被一個嬌艷的少女輕柔地撫過,同樣的姿勢趴在他的肩窩。男人俊秀的面容,曾為她褪去過所有陰鷙,她在他眉目間有過流連差一點就忘返。現在,他眉目全是陰霾,眸深如淵,或許驚愕代替了所有情緒,所以才看不出是否還有她的影子。

  狐玉琅也走了進來,看見同樣的一幕時,面露震驚之色,慌忙朝後退了兩步,視線落在墓麼麼臉上,剛想說話的時候,卻看見了她此時的表情。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墓麼麼這樣的表情。黛眉旁,一點翹。羽睫下,三分魅。翠眸生煙,蛇影栩栩。酒窩淺淺地定格在唇畔,一如既往的純澈美好。她的側影是那麼完美,完美得像是書卷里的仕女圖,凝固於永恆的死寂。

  不知為何,此時狐玉琅心裡忽然沒來由地一陣懸。仿佛置身於萬丈懸崖的半空里,上不著空,下不著地。這種感覺,接近於毛骨悚然,又接近於本能的驚恐。他震驚的神色於是變得分外真切,甚至震驚得連手指都開始不易察覺地輕微顫抖著:他狐玉琅——竟然在懼怕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

  「麼麼?」男人聲音嘶啞如鈍鋸,將他們之間不過數米的距離,割成仿佛無法跨越的鴻溝。那聲驚喚里隱藏了太多情緒,有驚愕,有不敢相信,有狂喜,亦有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她終於緩緩地眨了下眼,眉目甚至帶上了許久不見的禮貌。

  「白少主,我們又見面了。」白韞玉幾乎瞬間就把身上的少女給一把掀開,也不顧及一旁站著的狐玉琅,徑直就要站起,可剛直了一半的身子陡然僵硬在半空,宛如被什麼繩索給勒住了一樣。他張了張嘴,嘴唇有些皸裂,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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