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朝天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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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天狐族特意派來了使者,說是前些日子裡的風言風語傳出之後,族裡上下震怒,其族帝已命人徹查了此事。這不,已給了那始作俑者應有的懲罰,但是對於墓貴子的名譽折損,還是感到萬分抱歉,特前來致歉。

  一席話說得是滴水不漏,和顏悅色,絲毫沒有提及前些日子云絲會上,他家兩名貴子一重傷一輕傷的事情,仿佛根本不在意。墓麼麼在汪若戟身後垂手而立,黑紗之下,依然能看出眉目之間,娟和柔雅,貴美非凡。可當那使者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呈給陸炳的時候,她的眼神有些變了。

  「這是吾王特意贈予貴子的禮物——」那使者謙禮地望向她,說道,「望貴子能接受我們誠懇的歉意。」汪若戟剛想出言,墓麼麼卻搶他一步率先開了口,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冷。「好,我接受。」等到陸炳送那使者離開,汪若戟把那儲物戒指朝墓麼麼旁邊的茶几上一扔,手撐在椅臂上,淡淡地說:「你是不是需要給我解釋一下。」

  「我把藺藏鋒的掌上明珠送到了你的手裡,還拆了臨仙門最關鍵的一步棋,讓隆國這些搖擺不定的家族看清楚把持隆國咽喉的到底是誰——這些理由,夠不夠?」

  汪若戟兩指撐在額邊,垂睫輕笑,目光被斂得舒順而安雅。「前些日子裡神出鬼沒神神秘秘地帶著染霜就出門了,說是去喝茶聽曲,尋什麼閨友去逛街,原來是去查這個了?」

  墓麼麼摩挲著那儲物戒指,眨了兩下眼,已清晰地看見裡面靜靜地躺著無數塊朝天闕。她本來柔和的笑意忽然變得厚重而沉冷。

  「看來,天狐族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背信棄義,還對臨仙門不舍恩情。」汪若戟傾身拿起了茹鼎壺,為自己盞滿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著說,「倒還不錯,這人走了,茶還沒涼。」墓麼麼啪地一下把那儲物袋握在了手裡,頭也不回扭頭就走。

  「麼麼,你就沒想過——這萬一是白少主自己的意願呢?」

  「不論是何人的意願,」她側過臉來,眼神如刀,「得我同意了,那才叫意願。」

  「呵呵。」汪若戟笑出了聲,「潤明說得沒錯,這些日子你是越來越張狂了,比我當年還要無知的狂妄。可你別忘記,我在你的年歲時,已是這個帝國之相。」「我這個擋箭牌還沒怕,你怕什麼?二管家覺得我無知,是因為他不曾見過我所見過的。你覺得我狂妄,是你不曾經歷過我所經歷過的。」她已是走遠了,「我已隱忍了太久,太久。」

  多久?差不多一生那麼久吧。汪若戟並不曾看見,背對著他走遠的少女,滿面笑容,不見春風,只聞隆冬的凜冽寒風。

  一路上,染霜並沒有問墓麼麼要去哪裡,只是靜靜地跟在她身後走著。墓麼麼仿佛隨性而起,隨時就扔出一張隨行符給他,然後走進去——沒有任何目的地就來到了不知哪裡。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來到一處幽深至極仿佛永遠都望不見盡頭的山谷時,墓麼麼終於開口了。「我想問你個問題。」

  「嗯。」染霜垂手負劍站在她身後,根本不在意他們現在到底是在哪裡。

  「你會為我掃平一切障礙嗎?」

  「我會。」

  「不怕死嗎?」

  「不怕。」

  「哪怕我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是。」他依然毫不猶豫。「哈哈。」墓麼麼笑了起來,啪地一下打了一個響指。從她手裡,出現了一顆瑩白色的寶珠。她似乎很是隨意地尋摸了面前山谷之內的某處位置,啪地一下把那寶珠扔到了那裡,然後轉過頭來遞給他一張符紙,朝前走去,面前本來空無一物的空氣,如同水面的漣漪,又猶如碎裂的鏡子,被她前行的步伐慢慢撕裂開來。

  隨她朝前走去,那被她扔出去的壁兕珠亦是隨她腳步發出陣陣嗡鳴——那撕裂的幻陣伸出了無數雙透明的手,試圖抓住她的腳,可是壁兕珠的光芒越來越旺,那些透明的手宛如陽光之下的影子,瘋狂地逃竄而消散。

  直到衝出一群全副武裝渾身穿著各種防禦法器的侍衛,腰間金光閃閃佩戴著無數加持符文的環佩,更不要說各個手中的武器都是市面上不多見的凡品。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我天狐族禁地!爾等快速退避,不然,休怪吾將爾等就地格殺!」

  為首的一個首領,雖然是帶著震驚的目光看著那少女竟然宛如出入無人之境一樣在這個幻陣里行走自如,可還是凶神惡煞地高聲怒喊。

  可那少女除了嘴角上淡淡的笑意,並沒有任何反應,而是掏出了一條髮帶,將披於肩後的長髮慢慢綁了起來。那首領未敢輕舉妄動,竟是看著她就這麼將滿頭秀髮隨意高綰。

  她甩了甩頭髮,側過眸來看向她身後戴著面具的男人。

  「我今天教你一套劍法。」她從儲物袋裡拿出一把普通的劍來,隨意地在手裡盤了兩個花,淡淡地說:「看好了。」

  她隨意地提著劍,比路邊隨意挽著花籃的青春少女沒有什麼分別,也和那些捏著繡花針做著繡活的姑娘那般隨意,就是懶懶散散地,沒有劍意,也無劍勢。

  「既爾等執迷不悟!就休怪……」那首領繼續大吼。可吼聲未落,他看見了一道光。一道可以撕裂永夜的黎明之光,並不奢華,並不壯美,不過是萬年不變亘古長存的星宇法則一樣,只是該來了,那便來了。並不可怕。可那該來就來的輝光,如今所帶來的意欲,並不在漫長的永夜——而是他。

  景臣是被自己的心跳聲喚醒的,第一次知曉自己的心跳聲原來堪比晨鐘那麼振聾發聵。那般激烈清明的聲音,仿佛將他從一片死寂的永夜之中拯救出來的神。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四周的一切仍然沒有任何改變,甚至剛才還飄在半空的一朵樹葉還未落在地上,而他身旁的同僚甚至根本沒有察覺他的變化。

  他無比驚恐地朝後退了數步,無法置信地看著面前那個年歲不大的少女,剛才宛如永夜的時光,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傷口,沒有任何被神識攻擊的痕跡。他更加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他剛才不過是一場幻覺?「看見了嗎?」那少女忽然又問了一句。她身後的男人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和他差不多的震驚:「這是?」

  「破曉。」她幽幽嘆了口氣,望了過來。「這套劍法,叫破曉。可惜,凡人之軀的我只能用出形,無肉無骨。」景臣怔住了,凡人之軀?難道?他先是神識看了一下那少女四周,震驚地看到一個光圈也無。又下意識地抬起眼來看向那少女並未被黑色面紗遮住的眸:一雙翠綠的眸子,寫滿了楚楚的柔光,安然靜謐好似一汪綠湖。「敢問,您可是墓貴子?」他下意識地問了。她並沒有回答,朝後退了兩步站到了男人身邊,說道:「第一式很簡單,以你的天賦,一定學會了,對吧?」那修頎男子雖然有些遲疑,可還是點了點頭。

  「可你不一樣,現在的你——使出破曉第一式三分之骨,差不多。」

  「請問!您是否是墓貴子?」景臣有些著急,再次朝前走出數步。那少女總算聽見了他的話,非常禮貌而友好地說:「不,我是你們九公主的主人。」景臣的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而他身後的士兵們也都憤怒至極,一時間情緒高亢起來。「貴子莫要太過分!您這是在侮辱吾族!」

  「哦,是嗎?」可她完全不在意,手放在了染霜已拔出劍的手上,幫他抬到某一個位置,甚至還細心地將他握劍的手指都調整好了弧度,然後踮起腳尖從他肩後越出視線,望向對面的某處位置說:「這就是侮辱了?那待會兒,你們可不要哭哦。」她把髮絲斂在耳後,目光柔和,「來,第一式。」

  「星動。」她輕輕地在染霜耳旁落下這兩個字。墓麼麼那般平靜的兩個字仿佛帶有魔力一般,鬼使神差地就讓染霜似被灌注了千萬力量和動能,剛才那驚天的一劍,從起手到落勢,在他眼前無比清晰且緩慢地重新回放了一遍。而他,幾乎完美重現了那一劍。

  氣氛劍拔弩張,還有些許士兵的怒號和咒罵響起未來得及落下。這時,一道光亮了起來。光,本是沒有溫度的,不過是視覺感受。甚至,這本來是一道撕裂黑夜的晨光,應該是溫暖的,柔和的。可從不曾有人告訴過這些士兵,光,還可以是極冷極寒的,不僅可以撕裂千萬年循規蹈矩的永夜,還可以輕易地將他們眼前所有的畫面定格在那片無窮無盡的黑夜。

  劍落,無聲,只有死寂。死寂之後,是還活著的幾個人無法相信的驚恐,這怎麼可能?一個不過三化後期的男人,竟然一劍殺了他們六個四化之修?景臣踉蹌著噴出了一大口血,是的,作為一個五化之體,他是這些守陣侍衛里受傷最輕的。他祭在半空中的長刀還未落下,就已經在空中哀號著要逃竄。

  「墓貴子,您這是在向我們天狐族宣戰嗎?我已通知族內,你們霸相府這次休想再……」

  「等下,誰告訴你我來宣戰了?」墓麼麼從染霜身後走了出來,有些好笑一樣地說,「我今天啊,是來搶男人的。」

  「墓貴子休要胡攪蠻纏!我族內長老馬上就要來了……」他話音未落,身後一陣光圈不停地閃爍。光圈之內,嘩啦啦走出一排排全副武裝的士兵,比景臣這些守陣士兵們裝備更加精良,實力也更加兇悍,更不要說其後跟隨著的幾名長老裝扮的人,墓麼麼都不用拿靈力去掃,也知道這幾位哪一個放外面都是聲名顯赫之輩。

  「不知墓貴子今日大駕光臨,所為何事?我族人不懂規矩,衝撞了貴子,還望海涵。老道名春皋,乃是天狐族三瑞長老。」其中一位面白留寸須的中年男人,很是和氣地走上前來,仿佛看不見四周的狼藉,依然朝她示好。

  「春長老,我剛才已經說了。」墓麼麼收起手裡的劍,信步走來,距他不到數步的距離,見那春長老反而先小心翼翼後退兩步,倒是笑著止步,「我今天的目的很簡單,來搶個男人。」

  幾個長老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女性長老秀眉緊緊皺起,十分不悅更是不喜道:「墓貴子,您是否有些太過?我天狐族好歹也是……」

  「等下!」墓麼麼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這位閉月羞花的姐姐,是琪筱仙姑吧?仙姑,不是我太過,是你們有些太過了。」

  「貴子您擅闖我族禁地,還殺我族人,現在又口出狂言不知廉恥地說要搶什麼男人?這是我們太過?」琪筱仙子是出了名的暴脾氣,根本不待身旁的人阻攔,就上前一步怒道。

  可墓麼麼並沒有氣惱之色,依然淡笑:「你們天狐族棒打鴛鴦,不叫太過?私自扣押我情郎不准他和我相見,不叫太過?我怎麼不記得,隆天哪條律法寫得兩情相悅不得私見?」

  不只是長老們,就連那些表情僵硬的士兵們都各個面色迥異。而那琪筱仙子則是臉色青紅一片,羞惱至極,啐道:「想不到你和那白少主竟然是真有了苟且,堂堂一個未出閣的貴子,也不知羞恥!」

  「白少主?」墓麼麼側過眸來,有些疑惑,「難道仙姑說的是白韞玉?」春皋一看氣氛更加緊張,剛想去攔著,可琪筱仙子分明恨怒交加,怒火沖紅了眼:「貴子既然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何必此時再裝模作樣地假扮高潔?」

  「不,我不是假扮高潔。」墓麼麼搖了搖頭,用十分好笑的表情看著他們說,「世人都知我和白韞玉在青藤宴上撕破了臉,可沒想到你們天狐族的長老們各個倒是聽信流言的一把好手。我說這隆天裡謠傳四起怎就滅不下去,原來竟是你們天狐族在背後所為?」

  「你血口噴人!」琪筱仙子白皙的臉蛋氣得通紅,「你既然不是來找白少主,我族哪裡還有什麼男人可以讓你搶!」

  「怎麼會?」墓麼麼眨了眨眼,「你們天狐族難道只喜歡傳播謠言,都不帶聽八卦的?」

  春皋的心裡,忽然咯噔一下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然後就看見墓麼麼微微一笑,半透明的面紗之下,依稀可見唇角淺淺酒窩盈滿了溫柔和甜蜜。

  「我啊,來搶你們小王爺的。」話語落下,柔麗的暖風將墓麼麼的眼波吹出溫和的漣漪,四周還是那麼平暖的氣息。可對面站著的天狐族長老和士兵們,殺氣凜凜如北風呼嘯而過,劍拔弩張,箭在弦上。

  「墓麼麼,你欺人太甚!」琪筱仙子已漲紅了臉,一下打開了手中的黃色油紙傘。傘開霧起,四散的水花竟在她四周凝固成一朵朵棉絮般的輕雲。那輕雲隨她眉目一凜,就朝著墓麼麼飛了過去。她身旁的幾個長老心道不好,出手去攔,已是晚了。那看似慢吞吞的雲朵,竟然輕易地躲開了那些長老的化力,無比綿軟地就出現在了墓麼麼的眼前。

  轟!一道刺骨的寒光半路殺出,成群的冰魚跳躍成珠簾,將那詭異的雲朵艱難地阻攔在了距離墓麼麼不過幾指的地方。

  可畢竟是一個六化長老的攻擊,染霜手裡的劍已開始發出崩潰似的哀鳴,緊握住劍柄的手劇烈顫抖著,其上被那雲朵侵蝕到的地方竟透出了血色,宛如蛻皮一樣層層剝開,露出鮮紅的血肉。可他沒有後退,反而上前一步,一聲冷呵,再次揮劍。霧氣繚繞的劍鋒,帶著刺骨的寒意劈開了面前詭異的雲朵,可下一波雲朵已經來臨。就在這時,染霜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泛著白光的光罩。那些可以輕易腐蝕掉化力的雲朵,竟無論如何再入侵不了分毫。

  琪筱仙子萬分鄙夷地輕叱了一聲,收了雨傘,冷聲道:「我當是誰呢,這不是青藤邡靈染霜嗎?連八極殿都看不入眼,據說相當心高氣傲,倒心甘情願和墓貴子沆瀣一氣。孤男寡女隨意相近,真是好一個心高氣傲之輩!我呸!」

  春皋其實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琪筱仙子今天為何一點就炸,他一把將她朝身旁一拉,開口道:「墓貴子,這些事情肯定都有誤會,不如我們找個僻靜之地,坐下來好好談?」

  墓麼麼從染霜身後走了出來,先是看了一眼春皋,最後視線落在琪筱仙子身上,眸里笑意濃烈。「能和我談的,只有琅,哥,哥。」她聲音本就幼嫩,話尾那三字甜膩中毫不遮掩片片情致。果然,琪筱仙子柔美的臉上先是震驚,後是狂怒:「你找死!」

  她根本不顧自己的身份,也不顧真要下死手會有什麼後果,仿佛一頭被觸怒的母獅,所有理智都在墓麼麼那溫柔得沒有一絲挑釁的眼神里炸裂消散。數百黃色的雲朵,迅如閃電般狂涌而出,宛如一座雲山,要將面前的墓麼麼撕裂成片。

  「不可!」幾個長老異口同聲,紛紛出手去攔。可琪筱分明動了真怒,就連來阻攔她的長老也沒有留一份臉面,狂風將他們紛紛掀開。而她撐起那雨傘,身影迅捷,幾步衝到墓麼麼面前。雨傘一轉,將染霜的劍勢輕易格擋,左手成爪,自她爪里出現一團颶風,將染霜登時掀開,右手裡的雨傘傘尖,已凝出明亮的黃色雲芒,猛然朝近在咫尺的墓麼麼臉上轟了過去。

  砰!一陣激烈的短兵交接聲。有人從巨大的煙塵中暴退而出,朝後趔了數米,才撐住身體。等到煙塵散去,眾人才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從煙塵中退出的琪筱仙子望著背對著自己的男人,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顫了兩下,喃喃說:「王爺……」狐玉琅轉過身來,丰神俊朗的臉上,第一次有些震怒的痕跡。他緊蹙著眉,聲音有些莫名的冷酷:「你們膽子倒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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