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道歉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死一樣的沉寂。十三公主從墓麼麼身上挪開視線,冷冷地望著張曲萍:「張氏,你可知道你指認的是誰?」

  「殺子之仇,賤妾這雙眼睛就是讓陽炎烤成灰,也會認出她來!」仿佛說出的不是話而是釘子,張曲萍的嘴裡噙滿了鮮血。「她就是霸相之女,墓,麼,麼!你殺我幼子,還我兒命來!」字字泣血。

  雖未笑,可十三公主眼裡毫不遮掩的趣味笑意掠過始終淡笑沉默的墓麼麼,餘光又掃過七月之下王座的投影。「張氏,空口白牙就指如此之大罪,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可有證據?」張曲萍叩首在地:「賤妾不但有證據,更有證人!」

  「哦?」十三公主抬起手來,並沒有著急問張曲萍什麼,而是轉頭看著墓麼麼說,「墓貴子,余聽過張氏所言了,現在,你就沒有什麼對余說的嗎?畢竟,這可是腰斬的大罪。」墓麼麼起身微微躬禮:「十三公主淨月垂眷,我不認為我需要對沒做過的事情加以解釋。」言畢,又躬身坐下,完全對眾人如火的視線置若罔聞。「呵呵呵……」張曲萍在祭台之下笑得陰森可怖,猛一抬頭:「十三公主淨月垂眷,那日的證人現在就在這裡。」

  「既然墓貴子無話可說,那就且聽聽你的證人要說些什麼好了。」十三公主幹脆把手撐在臉上,似很有興趣。「十,十三……公主,淨淨……」佝著背抖如篩糠的男人跪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全,別說抬頭了,看起來都快趴到地上去了。「行了,有話直接說。」十三公主有些不耐煩,揮手說道。

  「小,小人叫李金,乃是懸松樓的跑堂小二,不對,是以前的跑堂小二……」那男人嚇得一個激靈,慌張繼續說著,「苗小五爺那日來我們懸松樓廂房用膳,結果被一群異陸的人給占了座位,那些異陸之人……不對,不對。」

  「說重點。」祭台之上的女使見十三公主臉色不好看,趕忙上前一步怒道。「小人親眼所見!就是那個女人,那個綠眼睛的女人,殺了苗小五爺!」那李金猛然抬頭,指著墓麼麼,仿佛被眾人所盯著的視線里吸收了底氣一樣,聲音都一下拔高了數個音度。「而且!她不僅僅殺了苗小五爺!還和那幫異陸的人,殺了好多好多人!有……」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被張曲萍搶白道:「十三公主淨月垂眷,您聽見了嗎!他親眼所見的!懸松樓慘案里,死了那麼多人,只有這個店小二因為得罪了墓麼麼,被懸松樓大掌柜聽松給辭退了,所以躲過了一劫!不然,怕是連他都會橫屍當場!」

  一片譁然。懸松樓慘案,無人不知。在場死了二十餘修士,山海集和疏紅苑查了很久,只知作案之人是一幫異陸之人,可有用的線索幾乎沒有。山海集且不說,為何連疏紅苑出面都沒有查到兇手?如果兇手是霸相的女兒,那定然不會有線索的。於是今天,仿佛這一切都有了答案。

  十三公主的表情慎重了一些,她幾乎是用餘光挑過七月之下的王座旁,這才光明正大望了望身側的男人,仿佛得了什麼定心針一樣,轉過臉來看著墓麼麼說:「墓貴子,張氏連證人都請出來了,難道你還不打算解釋一下?」

  這時,並不是所有人都去看了墓麼麼。更多是如十三公主一般,先是望向了七月之下的王座投影——那王座旁的男人,雖然不過是一個投影,可還是讓眾人覺得呼吸都是緊張的。渺不可聞的輕嘆,在此時如斯安寂的大殿裡,分外明晰。嘆息落下,墓麼麼站了起來,對十三公主簡單施禮,回過身,竟是徑直朝祭台之下走去。曳地百花裙裾,掃過琉璃階,瑟瑟而玲瓏,一如她站在張氏面前,悲戚未落盈滿眼眶的水珠。「張夫人。」面對張曲萍幾乎恨不能將她生吞入腹的兇惡眼神,或許是泫然欲泣的神色,總讓人覺得她的聲音是那般楚楚。「對不起。」

  「啪」,比那聲道歉所帶來的震驚來得更快的,是無比清脆也無比用力的一巴掌。張曲萍失心瘋一樣後退兩步,望著被自己打倒在地上的墓麼麼,面色猙獰可怕:「我不要你的道歉,你還我兒子命來!」這是一場足以讓整個廟禮都顏面無光的鬧劇,也是一場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的可怕爭端。

  很多人都想起來,在青藤宴上虐殺三化之修後,那個笑如春風的少女。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少女扶地站起,臉上指印青黑一片,嘴角滲出鮮血,也沒有遮去她眼神里的明淨淡然。而後,沒有憤怒,沒有殺戮,沒有血腥,沒有殺氣。墓麼麼也不去擦嘴角的血,晃動著走到張氏面前,靜靜望到她眼睛裡,然後在睽睽眾目里伸出了手,誠懇地抱住了張氏。錯愕也好,驚呆也罷。都不比墓麼麼此時抱住張氏宛如抱住自己的母親,表情悲痛真摯。

  「嗚——」一直宛如癲狂的張曲萍忽然失聲痛哭,好像最後一根稻草被拿走,她抗拒地想要掙脫墓麼麼的懷抱,可好似渾身脫力了般,沒有掙開,反而癱軟在地,仰面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可墓麼麼始終抱著她,完全不顧張氏掙扎的動作已是帶了化力,傷了她肺腑。「別過來。」墓麼麼忽然不知道對誰說了這話。

  久久,張氏的哭聲和反抗皆小了下來。墓麼麼鬆開懷抱,拉著她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方白帕,為張氏擦去臉上的髒血,又拿出一瓷瓶來,放在她手心說:「你先把這枚荊靈丹吃下,對你的傷有好處。」張氏下意識就想把那瓷瓶拍碎,可當聽到墓麼麼說是荊靈丹時,抬起的手卻猶豫著放了下來。墓麼麼沖她笑了笑,將瓷瓶塞到她手中,後退兩步,走到了一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李金面前,居高臨下望著,聲音溫柔:「李金,你抬起頭來,看著我。」李金抬起了頭,看見是墓麼麼,嚇得一個趔趄,臉色慘白地朝後退縮。「你別過來,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墓麼麼莞爾一笑,上前兩步。

  「李金,張夫人說你得罪了我,所以被辭退了?」

  「對……對。」

  「我再問你,你確定是因為得罪我才被辭退的?」

  「是的。」

  「好的。」墓麼麼笑意淡淡,「懸松樓大掌柜聽松姑娘,來,幫我做個證明。」李金的臉色一下就變了,連張夫人的臉都有些不好看。怎麼可能?聽松不是被山海集的人給關起來了嗎?更何況,聽松是怎麼進蟾桂宮來的?

  在人群自動散開的路里,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和三個彪形大漢走了出來。「十三公主淨月垂眷,小女子懸松樓聽松。這是我懸松樓的三個夥計,也是三個長老。」高台之上,十三公主明顯來了興致,哈哈大笑:「太有意思了,比父皇請的那些戲班子演戲可好看多了,繼續,繼續!」

  聽松指著李金說:「李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那日你收了異陸人的錢,把苗小五爺預訂的廂房高價賣給了他們!我這才把你趕出懸松樓!懸松樓三個長老都可以作證!」李金的臉色一下白如薄紙,他顫動著嘴唇,求助地看了看張氏,又看了看人群中某個方向,發現沒人出來說話,心下一橫,道:「就算這樣又如何!我就是看見這個女魔頭殺人了!」

  「你還在撒謊?那日那些異陸之人下了迷藥,連我們都昏過去了,你不過剛一化後期,你能清醒著看到一切?如果是墓貴子殺的人,她為何要留你一條狗命?」

  「因為,因為我躲在後巷水缸里!」

  「可笑!如果墓貴子能殺掉在我懸松樓結界保護下的二化的苗小五爺,你一個躲在巷子水缸里的一化之修能躲過去?滿嘴胡言亂語!說!你到底被誰收買了!」一個長老氣得抬掌就要朝他天靈蓋打去。然而掌未落下,墓麼麼走到李金面前,笑意溫和:「李金,到現在,你還要說你親眼所見人是我殺的嗎?」

  「是的!就是你殺的!不管是誰為你狡辯,不管誰來刑訊逼供,我李金不會改口!我不怕你!也不怕你爹!人死大不了碗大一個疤,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李金慘白如紙的臉上寫滿了不甘,怨憤,他歹毒地望著墓麼麼,著實兇狠。墓麼麼又嘆了口氣,輕柔地說:「這就難辦了。」她似乎有些苦惱,掀起眼帘,望向某處位置,笑顏莞爾。

  「小王爺,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呢?」隨她話音落下,一隻妖異的狐獸圖騰於某處位置紫華暴漲。幻陣落下,自中走出數人。為首的男子銀髮高束金冠,盤絲系腕,巧篆垂簪。其側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名美艷不可方物的紫裙少女,容姿絕艷,玳寶搖曳,貴不可言。其後跟隨著數名天狐族族人,個個都是容貌驚艷之輩。幾人走到高台下,站定。「十三公主淨月垂眷。」除了其後族人,這兩位皆只是微彎身,並不跪拜。十三公主倒笑得開心:「原來是琅哥哥和素如妹妹。免禮免禮,余正說呢,有些時日不見你們了。」

  狐素如一改先前的驕橫之氣,甜笑可人,剛想說什麼,狐玉琅卻搶先一步道:「十三公主淨月垂眷,改日某和素如一定攜貢拜朝。」他話鋒一轉,視線也跟著轉到了不遠處,溫文爾雅,「只是今日,某是要來幫一位好友澄清一些事情的。」

  「哦?」十三公主笑意更濃,興致盎然。狐玉琅施了一禮,走到張氏面前,如畫眉目間俱是惋憐:「張夫人,請節哀。」

  「謝小王爺……」張氏身顫後退,想要回禮,被他抬臂阻了。狐玉琅憐惜地搖了搖頭:「張夫人,您現在的悲痛是我們無法體會的,雖然這話不合時宜,但是……」他稍一頓,抬眼望向墓麼麼,目光深深,「你真的冤枉了墓貴子。」不止張氏露出了錯愕的表情,適才觀望的家族裡,高官顯貴里,或者那些隱匿於暗處蠢蠢欲動的人,皆震驚不已。

  「天狐族竟然為墓麼麼出言澄清了?」

  「天啊,狐素如那眼神顯然還是非常厭惡墓麼麼的呀!」人們的竊竊私語和神識交流,將整個殿內弄得有些嗡鳴雜亂。

  「羊叔,狐素如明明和墓麼麼都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可小王爺怎麼會替墓麼麼說話?」這次也前來參加的弗羽乙乙出言問身後的男人。病懨懨的男人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皺眉道:「二爵爺,不論待會兒發生何事,你只要記得大爵爺說的就好。」

  「是是是!煩死了,我不會出手的!都讓你關了這麼久了,還能怎麼樣?我又打不過你!」弗羽乙乙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多日不見,他風神朗朗的笑顏多少有些頹唐。

  「小王爺,你為何要替這個殺人兇手說話?難道連你也懼怕霸相不成?」張氏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胸口,朝後退了兩步。面對張氏已頗為不敬的語氣,狐玉琅並無太多表情:「張夫人,墓貴子不是殺人兇手。因為八月初七白露那日,墓貴子受邀在我別苑裡喝茶。」

  張氏顫抖地指著狐玉琅,不敢置信地望著墓麼麼,失魂落魄,狀若癲狂:「不可能,不可能,你騙我!你被霸相收買了,和這個賤人一起騙我!」

  「張氏,你怎麼說話呢!」狐素如上前兩步,俏眉倒豎,明艷面容上籠罩著凶煞之色,「你竟敢質疑琅哥哥?琅哥哥既然說了那日他在和那個女人一起喝茶,就是在一起喝茶!」狐玉琅抬手阻了狐素如,從懷裡拿出一樣閃著紫光的玉函放在張夫人手裡:「這是當日我族對霸相府下的帖子,張夫人大可用神識檢測一下是否為真。」

  「我可以理解張夫人的心情,知道你現在一定還是不信的。」他看著張氏顫巍巍地打開那紫函,視線掠過一旁,「那日在我別苑內的,不止有墓貴子,還有別人。白少主,還請出言為墓貴子澄清一下。」

  「十三公主淨月垂眷,小某韜光谷白韞玉。」隨著一句有些低沉的話音,一個身著灰色緞袍的男子走了出來,朝十三公主施禮,起身轉目,俊逸面容上卻有些陰鷙,卓絕而立。韜光谷白韞玉在青藤宴上被疏紅苑帶走,聽說最後黃帝出了大價錢將他贖回。應該說,雖不至於不共戴天之仇,倒也不是什麼可以為其作證的好友。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眾人皆已連驚訝都驚訝不起來了。

  「八月初七,小某受小王爺之邀前去喝茶,此事千真萬確。」白韞玉唇邊浮現出一絲殘忍笑意,視線掃過地上癱軟的李金,輕蔑道,「張夫人,不知道你是願意相信這種貨色,還是願意相信小王爺和小某。」張曲萍已是面無血色,踉蹌著後退數步,無力跪倒在地,失神地搖頭說:「這不可能,如果不是她殺的,她為何要道歉?為何還要給我丹藥?」她似忽然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一直在旁當起了觀眾的墓麼麼,於時總算記起來自己才是主角,來到張曲萍面前,聲色悲憫:「張夫人,我是為你浪費人力物力,最關鍵是浪費了最後的希望在我身上而道歉。我很抱歉,摧毀了你最後一絲希望。你說的沒錯,你兒子的確是被奸人所害。他們不僅害了你兒子,還利用你兒子的死來讓你為他們當槍使。」

  「嗚嗚嗚……」張氏的嘴唇顫動著,「他們明明說就是你殺的!他們也騙了我嗎?都騙了我……為什麼,為什麼不給我一個答案?月神啊,你為何對我這麼殘忍……」墓麼麼單膝跪地,再次抱緊了她。整個大殿裡,迴蕩著張氏撕心裂肺的痛哭。片刻後,一個聲音響起:「啊,原來都是誤會。」

  十三公主的聲音有些失望無聊,她晃了晃手道:「來人,把張夫人請下去。對了,那個東西也拖出去。」她指著地上的李金,厭惡至極。可還不等來人把張夫人和李金帶下去呢,忽聽她歡快拊掌笑道:「不過今天也算有趣,余很開心。關鍵是,琅哥哥和素如妹妹也來了,快,你們也來坐這裡。」有些家族的長老皺起了眉頭。都說十三公主性格乖張,可這堂堂青藤賜靈如此之重大廟禮上,竟是鬧劇頻出也不管,反而看起了熱鬧,到最後竟連裝個仁慈的模樣都不願,著實離譜了點。更何況,哪有讓天狐族小王爺和一個連青藤前三都沒進去的青藤子上祭台的說法?

  「十三公主淨月垂眷,這於禮數……」有老臣看不下去,上前諫言。「閉嘴!」不等那人說完,一道雷光從天而降,將那老臣劈了一個趔趄。狐玉琅忙拱手道:「十三公主淨月垂眷,青藤賜靈還未結束。」十三公主還想說話,身旁的息烽將軍輕咳了兩聲。她黛眉一緊,癟嘴道:「罷了,罷了。」一番鬧劇之後,青藤賜靈總算開始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