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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正在用早飯,若不是看到她從外面回來,容定坤都還不知道小妾帶著孩子上醫院了。
女人已經厭煩了,但是兒子總是自己的。容定坤還是好言安慰了兩婧太太幾句,抱著小兒子哄了一陣。
兩婧太太才同年輕英俊的大夫談了一晚上的心,如今面對著容定坤那張衰老而虛偽的臉,哪怕對方溫言細語,她也沒了往日的感激和心動。
今日是中西女校下學年入學考試的日子,容芳林和容芳樺要奔赴考場,姊妹倆都一副要上陣殺敵的嚴肅模樣。馮世真也因為這個原因,被特別請下來和東家一起用早餐。
唐大少昨日在馮世真和橋本詩織那裡碰了無數個釘子,現在見了她,都還隱隱覺得腦門有點疼,掃興地埋頭看報紙。
「咦?」唐大少忽然道,「嘉上,你們家重金尋遺失的古董,居然還出一萬大洋?」
「什麼古董這麼值錢?」三舅太太驚問。
「戰國金麒麟?」唐大少念著報紙。
馮世真夾著生煎的筷子一顫,包子咕嚕掉進了粥碗裡。
「什麼金麒麟那麼值錢喲?」三舅太太道,「這種新聞一旦上了報紙,不知道多少人拿著假東西來糊弄呢。嘉上,這事你爹知道嗎?」
容嘉上慢條斯理地翻著一份英文報紙,說:「這事就是爹的主意。那是家裡早年丟了的東西,現在爹想把它找回來罷了。」
「拿一萬塊做什麼不好,找什麼古董?」唐大少想求容定坤掏錢給他買輛車,容定坤三言兩語含混過去了,他這下看到容家肯掏一萬塊尋個千年金疙瘩,很是有些不舒服。
容嘉上淺笑道:「古董若是不值錢,玩家收藏來做什麼?再說這東西對我爹來說有特殊意義。只要他願意,別說一萬,就是十萬也掏得起。」
三舅太太也藉機諷刺唐大少:「這是你姑爹家的錢,當然隨便人家怎麼花。」
唐大少朝繼母翻了一個白眼,不再說話。倒是容太太聽到了金麒麟的事,一邊喝稀飯一邊冷笑,滿臉不屑。
容芳樺緊張地打起了嗝。馮世真急忙回頭過去安撫她:「放輕鬆點。你平時卷子都做得好好的,只要正常發揮,肯定能考個好成績的。」
唐舅老爺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對自家的幾個女孩兒說:「瞧著沒?成天和我說要去學校念書,你看看你們兩個表姐妹念書多苦?還不如早些嫁人!」
容家姐妹氣得啼笑皆非。
容嘉上擦了一下嘴,起身對兩個妹妹道:「走吧,我送你們去考場。」
中西女塾位於憶定盤路,因是在公共租界裡,沿途全是各式各樣的花園洋樓。車從愚園路開過來,滿眼都是精美華麗景色,好似童話里的世界。
中西女塾就在路北段的經家花園裡,老遠就能望見那個標誌性的八角水塔。庭院裡植被茂密,又因是深秋,銀杏的黃葉和楓樹的紅葉交相映襯,美不勝收。
雖是周末,可因為有考試,校門前依舊車水馬龍,熱鬧非常。容嘉上的車開到路口就進不去了,女孩子們只得下車步行過去。
一路走來,兩側停的都是各式外國豪車。校內草地上,聚集著一群來考試的小姐。女孩子們一個個都長得眉清目秀、青春健康,神態里有著一種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才養得出來的天真爛漫,和驕傲無畏。
容芳林她們碰到了認識的女同學,一群女孩子們結伴領了號碼牌,由洋修女領著去考試的教室。馮世真含笑目送容家姐妹遠去,才慢悠悠地原路返回。
容嘉上沒有進,此刻正百無聊賴地靠著車站著抽菸。他高大挺拔,容貌俊美出眾,又穿著一身精緻而修身的西裝,以一副冷漠矜持的態度閒閒地站在路邊,引得無數路過女子的目光。
一群女學生笑嘻嘻地你推我我推你,終於推出一個膽子略大的女孩來。那個穿著天主教會學校制服的女孩羞澀地摸著麻花辮,走上前問:「先生是來接妹妹放學的嗎?令妹叫什麼名字,念哪一班?我們可以幫你去喊人。」
容嘉上朝女孩客氣地淺笑了一下,眼角掃到正站在不遠處看好戲的馮世真,便朝那邊努嘴,道:「我是來接我太太的。」
女孩子們紛紛變了顏色,一臉失望難掩,訕訕地走開了。
馮世真走過來,低聲埋怨道:「這樣不好。萬一有認識的,把話傳到杜家,於你不過是風流,我卻是洗不清了。」
容嘉上一怔,慚愧道:「對不起,是我輕浮了。一是脫口而出,有欠斟酌。以後不會了,你別生氣。」
馮世真笑著搖了搖頭。
容嘉上見她神色輕鬆,鬆了一口氣,問:「考試要考多久?」
馮世真說:「上午要考國文和數學,十一點半才考完。下午還要考英文。」
「那來得及。」容嘉上看了看表,促狹一笑,「上車。」
「去哪兒?」馮世真好奇地問。
容嘉上給她拉開車門:「陪我去鑒寶!」
容嘉上把車開到了花旗銀行大門口。一個紅頭髮的洋人大班似乎等待已久,熱情地迎出來。
「我就知道你是最守時的人,克里斯!」
「克里斯?」馮世真小聲問。
容嘉上不大自在地咳了一聲,說:「是我的教名。」
上海新派名流西化得厲害,富家年輕人基本都有個西洋教名,社交的時候用來裝個樣子。「克里斯」這個名字還是容嘉上回了上海後為了社交方便才起的,平時基本不用。他平日裡雖然穿西裝,吃西餐,但是骨子裡還是中式派頭。所以驟然聽到有人以西洋名喚他,馮世真覺得有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