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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清醒了點,辨認出了小女兒。
「世真……」
「是我,爹。」馮世真柔聲說,「您吃點飯嗎?今天是中秋節呢。」
「你不是在學校嗎?」馮先生問。
他的記憶已經混亂,不大記得清家裡的那場毀滅性的打擊。馮世真覺得這對父親來說,未免不是一件幸事。
「我回來陪你們過節的。」馮世真餵了父親一點湯,幫他擦了嘴。
「好好讀書。」馮先生說,「將來進大學教書,女老師這工作體面,能說到一門好親。」
馮太太嘆氣。他們家如今的情況,怕短時間內是沒法給孩子們說好親事的了。
「家裡還好嗎?」馮世真問母親,「那張婆子沒有再來找咱們麻煩吧?」
馮太太說:「自從把外面的屋子租給了馬大貴後,張婆子就安分多了。她也就是還會偷聽我和人聊天,再背地裡說咱們家壞話。不過反正咱們將來會搬走的,一點閒話沒什麼好計較的。」
馮世真放下心來。
一輪圓月高懸在空,照著萬家燈火。涼風習習,吹著露台上晾著的床單衣服。馮世真坐在一角,手裡端著一小壺溫酒,對著月光自酌,倒也悠閒恣意。
馬大貴悄無聲息都走到了馮世真身邊,撿了一張木條凳坐下。
「馬兄弟,」馮世真客客氣氣地朝他點了點頭,「過節沒有回家麼?」
「孤家寡人一個。」馬大貴說。
馮世真晃著酒壺:「來一點?」
「一會兒還要辦事,不敢喝。」
馮世真不勉強,自己對著月亮,又抿了一口。
馬大貴掏了煙,劃了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他粗獷的面孔。
「七爺有話讓我帶給你。」煙霧繚繞,他低聲說。
馮世真放下了酒壺,「請說。」
「前陣子,西北的軍隊挖出了一個明朝娘娘的墳,有一批出土的古董,由容定坤的運輸隊東運,打算從上海走私出海。我們的人一直跟著,中途不慎打草驚蛇,容定坤把東西藏起來了,應該就藏在上海某處。十月十八,這批貨會出海。七爺讓你在這之前探清藏貨之地,以及出貨的具體時間。」
那只有半個來月了。
馮世真點了點頭:「探明之後呢?」
「貨品出倉,需要有容定坤的印信和指印。那個印信,是他隨時帶在身邊的。你需要弄到他的印紋和指紋。容家有個八角亭,亭子邊有一株桂樹。樹上有個樹洞。你以後要傳遞信息,都可以藏裡面。我們會安排人去取。」
馮世真早就知道自己並不是唯一一個被孟緒安安插進容家的人。他們彼此不認識,也避免了其中一方暴露或者叛變後,對另外一方的威脅。
馮世真說:「那麼……」
喀喇一聲瓦片輕響。
有人偷聽?馮世真瞳孔收縮!
馬大貴第一個反應過來,魁梧的身軀像捕獵的鷹一般朝發出聲響的暗處撲去。
牆角那人來不及逃走,被馬大貴一手擒住,還沒來得及出口的呼救聲也被掐斷。
馮世真緊追過去,看清那人,眉頭緊皺起來。
張寡婦被馬大貴蒲扇一般的大掌掐著喉嚨,摁在了牆上。她一張老臉漲得紫紅,吐著舌頭拼命喘息,不住翻白眼。馬大貴只用了一隻手,就將她牽制住,半分都動彈不得。
張寡婦大概是衝著偷聽點家長里短的八卦而來的,卻不料聽到了機密。她自己也知道事情鬧大了,滿臉驚恐,渾身抖如篩子。
馬大貴面容陰鷙,胳膊肌肉繃起,手越縮越緊。張寡婦喉中發出咔咔聲,雙目瞪得老大,充滿血絲,雙腳不停地蹬著,踢得地上的碎瓦嘩嘩響。
「動靜太大了。」馮世真忙擺手。
「說得是。」馬大貴鬆開了手。
張寡婦如獲重釋,張口就要呼喊之際,馬大貴雙手抱著她的頭,用力一扭。
頸骨斷裂的咔嚓聲響在靜靜的小露台上分外清晰。馮世真尖而短促地抽了一口氣,整個人僵在原地。
張寡婦臃腫的身體如麻袋一樣軟軟地倒了下來。荒涼的月光下,她面孔白里透著青,血紅雙目圓瞪,正對著馮世真。仿佛想控訴,想詛咒,卻是再也無法出聲了。
陰涼的夜風灌進了馮世真的衣袍里,她感覺到冷意如一條蛇,慢慢地纏繞著她的身子,一寸寸縮緊,讓她也覺得有些無法呼吸。
「你……這有必要嗎?」馮世真嗓音打著顫。
「馮小姐不用擔心。」馬大貴抱起了張寡婦的屍首,「後面的事我來處理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他語氣輕鬆,好似只是下樓倒個垃圾一般。
馮世真好半晌才回過神,腳步踉蹌,深吸了一口氣,慢吞吞地往家裡走去。
關上門那一瞬間,她猛地喘了兩口氣,像是個在水中潛伏許久的人,終於露出水面。冰冷的空氣灌注進肺里,驅散了胸腔里殘存的溫度,只餘一顆心臟是火熱的,激烈地跳動。
這不是馮世真第一次見到死人。
當年她只有三歲,卻清晰深刻地記住了親娘被歹徒砍死的一幕。也是這般死不瞑目,還要更鮮血淋漓。二十年來,母親臨死前的呼喊都會在午夜夢回是徘徊耳邊,令馮世真渾身大汗地驚醒過來。
話說回來,如何處理張寡婦本來就是個難題。張寡婦肯定不可能守口如瓶,要不拘禁威脅她,要不就殺了她。馬大貴是道上的人,他選擇了後者這個簡單省事的方法。而事到如今,馮世真贊同與否,都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