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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頭的風愈發大了,吹得沙塵飛揚,行人都捂著口鼻趕路。

  斜對面的路口,停著一輛鋥亮的黑色小轎車。這麼大的風,車窗都沒搖上去。坐在駕駛座的年輕男子頻頻往這邊張望,也不知道在等著哪一位佳人蒞臨。

  咖啡店裡則清靜得好似另外一個世界,咖啡的氣息混合著外面飄進來的木樨花的芬芳,浸人心脾。留聲機上的唱片換了一張,男歌手唱起了纏綿悱惻的法語情歌。

  馮世真就著室內柔和的視線打量著容嘉上。青年俊美白皙,唯獨鼻子紅腫,眼睛裡有著一股急待發泄,又不得不壓抑住的惱怒,顯得又可憐又可愛。

  先前受的氣,化作了她嘴邊的一聲嘆息。

  「大少爺,我將你當作弟弟一般。」

  容嘉上漂亮的丹鳳眼朝馮世真臉上一掃,鋒銳得好似削鉛筆的刀片似的。

  「馮先生難道很缺弟弟麼?」

  馮世真有心講和,話才開口就又被容嘉上氣個半死。她現在總算是能體會容太太那種恨不得抓心撓肺的心情了。

  她痛心疾首。

  你好端端一個俊美貴公子,怎麼偏偏要去做毒舌公?初見時那個清冷高潔如山頂白雪的少年,難道全是她的錯覺?

  馮世真低著頭腹誹不休。

  容嘉上胡亂攪拌著咖啡,咳了一聲,「那個,馮先生家中原來是做什麼的?」

  馮世真抬起眼皮掃了一下,淡淡道:「開藥店的。後來遭了災,什麼都沒了,我爹還落得一身的傷。」

  所以她缺錢,才去舞廳跳舞?

  「在上海長大的?」容嘉上又問。

  馮世真搖頭:「十歲的時候才遷來的,之前在紹興住。三太爺去世,把上海的藥店留給我爹。我爹便決定帶著全家來上海。況且那時候我大哥考進了同文書院。媽媽不放心他獨自求學,也想跟著來。」

  「家裡還有什麼兄弟姊妹?」

  「就一個大哥。」馮世真眉毛一挑,「大少爺是在查底細呢?放心,我想楊先生早就已經將我查得很清楚了,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他。」

  容嘉上撇了撇嘴:「誰教你學的拳?」

  「我三叔公。」馮世真微笑起來,面上冰霜融化,露出溫柔暖意,「他是個浪子,少年遊俠,走遍大江南北,中年才回家來娶妻。他故事特別多,我們這些孩子都喜歡纏著他講故事。他能把西遊記的故事倒背如流,還會變戲法,從耳朵里變錢,給我們買糖吃。我大哥後來跟他學了這招,也常來逗我玩。」

  容嘉上聽著逐漸得趣,「你大哥在美國學什麼?」

  「學醫。」提起兄長,馮世真臉上立刻浮現儒慕之色,「大哥優秀出色,從小到大都是高材生,又考取了公費留學。可惜家裡出事,他肄業歸國,不知道還能不能拿到學位。」

  容嘉上說:「也許對於他來說,一家人團圓,遠比學位更重要。」

  這麼成熟體貼的話,簡直不像是從容大少爺那張漂亮的嘴裡說出來的。馮世真不禁多瞧了對方一眼。

  「不說我了。大少爺你呢?」馮世真問,「軍校里都學了些什麼?」

  容嘉上淡淡道,「不過是一所管教頑劣少年的寄宿制中學,能教點什麼?不過學了點搏擊術罷了。怎麼,想和我切磋?」

  馮世真忽而挑眉一笑,「軍隊裡還教跳舞嗎?」

  容嘉上怔住,一股惱羞之色浮現臉上,令他白淨的面頰都泛了一抹紅。

  馮世真覺得有趣極了,又問:「她漂亮麼?」

  容嘉上臉上的紅暈轉瞬褪去,乾巴巴地說:「不記得了。」

  夏日潮濕悶熱如蒸籠的山城,少女穿著淺青色的衫裙,拉著他的手,沿著濕漉漉的石板路拾階而上。山道窄長幽幽,只有少女一身清爽靚麗,麻花辮在後背輕快地掃來掃去。

  他總愛去捉她的辮子。抓到了,惹得少女回首嗔笑,白生生的拳頭輕捶在胸膛上。

  馮世真眼眸閃著暗暗的光,道:「重慶山城,聽說姑娘都肌膚潔白,笑容像露珠似的。而且性格潑辣,和咱們江浙的姑娘很不一樣。」

  容嘉上有些悶悶不樂,隨口說:「她不是重慶人,只是因為家庭原因,在重慶親戚家借住。」

  馮世真順著容嘉上的話,同情地嘆了一聲:「寄人籬下,那想必過得不容易。」

  容嘉上點了點頭。

  「大少爺真是個痴情人。」馮世真柔聲笑著,「若真喜歡,怎麼不去求娶呢?」

  容嘉上哼笑了一聲,臉上柔情褪去,恢復了以往的傲慢之態。

  「我這樣的出身,要娶什麼人,多半也不由自主。就算是門當戶對之中,都還有一番挑選,更何況是門戶不當對的了。」

  「那真遺憾。」馮世真同情道。

  容嘉上也似乎意識到自己多說了兩句,警惕地看了馮世真一眼。

  他們兩人沒有再交談,各自喝著咖啡,吃著小點。

  有個客人忽然吩咐侍應生將收音機的聲音擰大了些,夾雜著電流音的渾厚男聲傳遍了咖啡店的每個角落。連那白俄酒保都放下了杯子,專心聽了起來。

  「……國民軍聯軍,在馮玉祥總司令的住持下,於今日在五原城內舉行了誓師授旗典禮……大會上舉行了易旗儀式,將五色旗更換為了國民黨的青天白日旗……」

  「……馮玉祥當場宣布,國民軍忠於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決心出師北伐,國民軍全體將士加入中國國民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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