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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芸愕然張著口,目睹他左手攥拳,脖頸間青筋暴起,身體忍得微顫。

  在忍什麼?

  大概是咳嗽。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低微,低到旁人完全聽不見。男人靜靜聽,不打斷。

  明明很短的時間,羅芸卻覺得小腿發酸,指尖發麻。

  少頃,男人說:「錢是我給你的。」

  「給你的補償,交往這麼久不能虧待你。」

  似乎光線刺眼,他側過身,銀青色的日光給他的臉掃上一層灰敗頹唐的調子。

  「我也是這個意思。」他唇在抖,「我們就到此為止,不用再聯繫。」

  說完這一句,許久氣息才漸漸均勻。

  羅芸沒有勇氣再跟他搭話。

  她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過去把包挎在單邊肩膀上,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直看到他消失在入口的玻璃門外。

  她幽幽嘆了口氣。

  為愛傷到血肉模糊實在太俗,沒想到這樣的人物,居然也甘心落俗。

  作者有話說:

  第41章 重回人世間

  等待判決的日子,凌意是在看守所度過的。

  六點半起床吃早飯,七點半盤腿坐板,九點開始放風,九點半繼續坐板、吃飯、擦板。十二點開鋪午睡,一點半起床,兩點繼續坐板,三點放風。

  到這裡,時間才過去半天。下午就像是早上的翻版,坐板,吃飯,坐板,直到晚上才算有點娛樂時間。

  晚上會有幹部給大家放電視,通常是看新聞聯播,或者進行政治學習。到八點半就準時開鋪,九點半關電視,強制禁聲閉眼。

  生活精確到秒,一天如此,周而復始。

  在凌意看過的為數不多的香港電影裡,犯人都有特定編號,不會被直呼其名。來了以後這個認知卻被推翻。原來不管看守所還是監獄,不管獄友還是獄警,大家都直呼全名。

  起初每一次被大聲點名,他都像被槍口抵在太陽穴,半邊身體是冰涼的。

  「凌意!」

  「在。」

  「面壁!」

  「是。」

  誰知漸漸卻也脫敏。

  令行禁止,一動一報告,一旦熄燈連說話也要打報告。

  他就不再開口。

  楊斌醒來以後曾托人表示可以見他,願意作為受害人替他求情,他連一秒的猶豫都沒有就拒絕了這個提議。

  八月時正式批捕轉監,判決下來以後誰也沒來看過他,除了厲微。

  確切地說,誰也不知道他在監獄,除了楊斌和厲微。從前因為囊中羞澀,他並不怎麼愛交朋友,加上出事時已經畢業,誰還會去追究一個舊同學為什麼失聯。

  也就只有畫室的老師曾當著後來的學生惋惜過一句:上一屆有個叫凌意的,天資很高人又刻苦,不知道畢業以後有沒有畫出什麼名堂。

  厲微來探監那天臨江瓢潑大雨,高牆之上電閃雷鳴,隔離柵和鐵絲網在風雨里愈發不近人情。

  凌意被提出來。

  剃過頭的他大約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他走過去,明明沒有手銬,兩隻手卻還是收在身前。

  厲微臉上浮現詫異的神色,定睛數秒後才確認是他,右手敲敲玻璃,示意他拿聽筒。

  他用包著厚厚幾層紗布的右手拿起來:「厲阿姨。」

  「手怎麼了。」

  「幹活的時候傷了。」就這樣簡單一句。

  監獄裡幾乎每天都出工,踩縫紉機,釘扣子,裝金屬餐具,什麼都做。不過他的手並不是幹活時出了意外,而是被人打的。

  厲微眉梢微動,目光從他手上移到臉上:「我以為你會像不肯見楊斌一樣不肯見我。」

  他默然不語。

  天色陰鬱,雷聲陣陣,白辣的雨在高窗外擠成團,翻湧著洗刷加固過鐵柵格的玻璃,像是要洗清一切冤屈與罪孽。

  隔著一條通話線,厲微的聲音顯得比往常更要輕描淡寫。

  「吳仕千工作出了紕漏,已經調到三線市去了,走之前還問起你。」

  凌意顯得很遲緩。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還應該問點什麼。就垂著眸,左手夾在大腿間,怕冷似的:「問我什麼?」

  「問你找到工作沒有,體面不體面。」厲微攏了攏頭髮,肩上的包滑到肘彎,又被她隨手擱到一旁,「我估計他沒安什麼好心,所以直接說你出國了,讓他少管你的事。」

  親生父親這些假意虛情,凌意神情根本不像在意。他把頭點了點,用指縫磨著獄服寬大的褲腿,問:「我媽媽……」

  「楊斌在照顧。」

  他眼眸霍然抬起。

  厲微蹺起二郎腿:「你媽已經成了那個樣子,楊斌不會把她怎麼樣。況且你難道到現在還沒看明白?楊斌對她有情,否則這些年早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哪會有過去的安穩日子。」

  凌意重新低下頭,雙眼直視腿間交錯的手指,下頦在顫抖。

  監獄的探視是真正的「沉默是金」。沒多久時間就快到了,最後三十秒厲微問他:「還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彼此都心知肚明,這會是最後一次探視。

  凌意一言不發地閉上眼。

  厲微起身走了。

  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連她那高跟鞋搶地的聲音都傳不到玻璃的這一側。

  回到房間,凌意又被帶去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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