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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個裡頭還有那麼一個,兩眼看完李沽雪大步流星離去,心想果然不成,他只想要那一個人。

  他悶頭剛衝到白玉樓門前,忽然一駕馬車駛出來,行到他跟前停住,他心想,幹什麼,這不是讓路了嗎,耽誤爺的正事。下一刻他的不耐煩煙消雲散,車幔掀開,車內的人露出一隻腕子並一張臉,那張朝思暮想的臉上顯出一些疑問:「什麼事?」

  「我…」李沽雪一顆心橫衝直撞,磕絆半晌才幹巴巴道:「聽說你病了。」看見隔著一道窗子溫鏡垂下眼睛,他忽然又添一句,「是我自己要來看你,不是皇帝那個老東西讓我來的。」

  溫鏡似乎是笑一笑又似乎沒有,說一聲知道,又清清嗓子:「小病,已經痊癒。」

  李沽雪仔細看他氣色,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說的「小病」,卻看不出端倪。便又問他這是去哪,怎不在家好好歇著,溫鏡說在家太悶出去逛一逛,李沽雪望著陰影中撩著帘子的那隻手,問方不方便叫他陪一程。溫鏡看著他,許久,李沽雪的手心浸出汗來,張口道:「我腿疼。」

  「…你上來吧。」

  真正到得車中,卻是默默。

  上回這般共處一室相安無事,仿佛還是在咸陽信樗坊的小樓上。他手把手教他棋,間或能飲一杯他的茶,那會兒大約是溫鏡正在張羅炸城門的事,在李沽雪面前慣裝乖。那時早晚一處打坐,借主人枕邊一隅過夜,有時晨起醒來溫鏡在他懷中還睡得正香。便恍惚是回到了勝業坊,或是回到了水閣,那些早晨李沽雪免不了腦中沸沸然一片,分不清今夕何夕。

  心口滾燙,晨起麼另一處也是滾燙,偏偏一動也不敢動,唯恐驚破一室漠漠幽情。他便對著每一日的晨光,一面身上燒遍野火一面心中求遍神佛,但願懷裡的人兒能晚一刻醒。

  也求神佛能讓阿月身上好受一些,脈里的毒能早日根治。

  不過今日看來,李沽雪覺得世間真乃沒一個識抬舉的仙人。後知後覺,先前還想著打量人氣色,其實單只看溫大出門是快馬而溫鏡要乘車,便可知他病得一定不輕。這個馬車一看就是特意為體弱之人布置,軟墊瓷枕,四面角柱做成雕漆鏤孔盒,做得容器形狀,冬天可燒炭火,像今日這天又可置冰塊,很是巧思舒適。李沽雪看看溫鏡枕胳膊的冰鑒,簡直比皇帝用的還精緻。忽然他又想,或許就是皇帝送的。

  …心情愈加憋悶,他生了病,還很有可能是因你生的病,旁人可光明正大送東西噓寒問暖,你卻只能遠遠看著。

  溫鏡突然問:「你腿還疼嗎?」

  李沽雪答一句不疼了,又焦躁又煎熬,想鼓足勇氣當面問一問他究竟為何生病,可是勇氣到底沒那麼足,只道:「只是皮肉傷,不嚴重,你…別放在心上。」

  聞言溫鏡哂笑:「我什麼時候放在心上了。」兩人對視一瞬,溫鏡閃開他逼視的目光,若無其事道,「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

  嗯,好,李沽雪點點頭。青年臉上是漫不經心,但是眼神飄忽,明顯在遮掩,他便升起些隱秘的奢望:或許苦肉計並非全然無效?正如七夕當日,這青年義無反顧返回杏園救他…

  溫鏡是掛念他的,李沽雪心想。

  可是這份奢想和喜悅還未升起就完全覆滅,取而代之的是滅頂的自我唾棄和無地自容:如今看他臉色白成這樣,你開心了?車廂內寂靜無聲,胸口一團火燎得滾燙,李沽雪飄著目光最後沒話找話:「怎麼還穿渚灰?如今也是位列朝班的人。」

  溫鏡安靜道:「陛下賜的布匹。」

  …怕什麼來什麼是不是,李沽雪胸口燒得更旺,幽幽道:「須知皇帝的人情可不好還。」

  溫鏡手撐著腦袋支在案上,聞言笑起來:「我的人情也很不好還。」

  。火氣簡直直接燒到嗓子眼,李沽雪心想可不是,你是救駕的功,明旨都發了出來,如今朝中誰不知太僕寺溫少卿危難之際單騎救主,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可不是天大的人情。這般你來我往下去,你一個人情他一番賞賜,你一個信物他一句山盟,一來二去尋個時機便成勾兌,史書上那些邀寵孌臣和風流帝王的冶艷韻事都是這樣記的。

  悔恨悔恨,先前只是悔,如今真正是恨。仿佛有燒紅的鐵漿淬在喉頭,李沽雪恨到嘴裡鐵鏽凝結,燒了一天的心頭火盡數熄滅。溫鏡之所以這樣,李沽雪知道他不是看上了皇帝,也不是看上了榮華富貴,他還是為著要翻案。

  李沽雪恨,但他不是恨溫鏡,甚至恨不著皇帝,他只能恨他自己。你曾經也有一個機會,但你沒有答應幫他。

  馬車吱吱呀呀地前行,車內寂然無聲,過得一刻,外頭秦平嶂道:「二公子,到了。」

  溫鏡說聲知道,從旁拎一隻書篋要下車,李沽雪沉默地先一步跳下來,向他伸出一隻手。車轅另一邊秦平嶂原本也是抻著胳膊要扶人,見狀反射性地收回去。他這一收手喲,成功獲得他家二公子凝視+1,估計又要穿半年的小鞋。然後溫鏡頂著李沽雪密密匝匝殷殷切切的目光,將手裡的東西往李沽雪手裡一塞,自顧自跳下車。

  …行吧。竹篾書篋在李沽雪手裡一提,發現並不重,再看看四周,原來是已經出了城,忽然想到:「你哥哥姐姐我看早些時候也出了城?」

  「嗯,」溫鏡腳步不停,「他們去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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