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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絲絲縷縷的疼痛纏繞在骨髓之中,上官婉兒面上卻平靜如山,除了臉色微微發白,兩頰稍顯清減,看上去竟絲毫不像一個病入膏肓之人。

  一身蓮青色刺繡紗制春衫籠在上官婉兒身周,像一團如夢似幻的輕霧,在陽光下行走時,有水波一般粼粼的光路在裙角上流淌,她仰著頭,脊背如劍一般筆直挺拔,腳步不緊不慢,端的是一派悠然的文臣風骨。她掖著袖子走到層層帷幕前,抬手一抖裙角,跪在地上揚聲道:「下官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清冷如斷玉的聲音剎那間刺透了河上的蕭肅之音,刻印在每個人腦海的最深處。

  周圍瞬間安靜下去。

  帷幕被李顯挑開,他含笑望著上官婉兒那一雙沉靜的眸子,開口道:「朕可不敢怪罪你,否則太平可饒不了我。」說完,他的目光看向了上官婉兒身後,那裡李令月一步一步踏上台階。

  李令月在上官婉兒身後半步處停下腳步,俯身行禮道:「參見陛下。」

  第95章

  高台之上,春光穿過枝椏,斑駁的光線游離在並肩而立的兩名女子裙角邊。

  人們這才發現,原來兩位女子身上的衣服顏色竟都是同出一系的藍紫色,只是一人穿紗,一人著緞。

  仰頭望著兩名不世出的女子,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說一人穿著蓮青色絲緞,像遠處雲霧繚繞不可靠近的禁山,將威嚴肅穆和皇室威儀刻在了骨子裡;另一位便像是山中自如的山神,泠泠的松風盈在兩袖之中,蒼白清瘦的面龐上是一雙太過平靜的眼睛,是那種站在山巔看過世事沉浮的眼神,不可模仿的飄然風華,仿佛她生來就是要站在這樣高的地方。

  樂師手中調子一轉,蘭陵破陣曲鏘然而來,李令月盤腿坐下,低頭撥動琴弦,密集的鼓點之中,她手下弦聲高昂如鳳凰亢鳴。

  春風拂過林梢,大江不住東流,壯闊風流的音樂之中,上官婉兒俯身接過李顯賜給她的玉牌,緩緩走下了高台。

  鼓點隨著琴聲陣陣敲打在人們的心頭上。上官婉兒就踏著這樂聲,抽下了第一張寫滿詩文的宣紙。

  眾人默然抬頭,只見白紙紛紛揚揚猶如白雪般落下,應和著蒼揚的曲調隨風飛卷,上官婉兒的衣衫被風吹得肆意飛揚,一雙白皙如玉的手輕輕鬆開詩文,書墨寫意一般。

  過了許久,她的手裡就只剩兩張詩文了,上官婉兒低頭斟酌許久,最終將其中一張從樓上拋下……

  李旦沉靜地坐在畫舫之上,遠遠眺望著池彩樓盛景,過了好一會兒,身邊忽然響起一陣歡呼。

  「釣上來了!好大的魚!」

  李旦聞聲轉頭看去,叫出聲的是他最小的兒子李隆業,今年剛滿十四歲,他把那條肥魚從吊鉤上解下來,登登跑到李旦面前獻寶。

  「父王!我釣上來的!」

  李旦微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把這條魚拿去給廚房,我們今晚喝魚湯。」

  李隆業擦了一把額頭上亮晶晶的汗,興奮地點點頭,提著魚轉身就往廚房跑。正碰上往這頭走來的韋香,眼看著就要撞上了,韋香旋身與稚子錯開。

  「皇嬸抱歉!」李隆業道歉的話音剛落,人就一溜煙風風火火地跑遠了。

  李旦搖了搖頭,望著韋香道:「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我家李裹兒也沒好到哪裡去。」韋香也跟著搖了搖頭。

  李旦想到自小就是洛陽一霸的李裹兒,竟有些無言以對。

  兩人站在船頭,像是被問題孩童傷透了腦筋。

  過了會兒,韋香轉了一個話題:「差點忘了正事,陛下在池彩樓上設下晚宴,讓我過來請你一塊兒去用膳。」

  李旦與韋香一塊兒下船,站在河邊,看微風吹起絲絲漣漪,春季落下的枯葉漂在水面上。

  「原來春天也有這般枯敗之色。」李旦蹲下身去,輕輕撈起那些乾枯的樹葉,有些憐惜似的看了看,轉身在樹下挖了一個坑,將那些枯葉埋進了坑中。

  做完這一切的李旦雙手沾滿了濕潤的泥巴,他毫不在意地在袖子上擦了擦,不像是錦衣玉食的皇室中人,倒像是個不倫不類的農夫。

  李旦的一切動作都是那樣順理成章,就仿佛過去他曾經無數次這樣埋葬過那些纖細脆弱的生命。

  韋香忽然就察覺到了李旦的悵然若失。

  李顯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李旦從暗無天日的禁宮之中帶了出來,韋香至今都記得他站在大門前的場景。

  太久沒見過陽光的男子挪動著腳步走到門邊,外頭金色的光斑將他死氣沉沉的瞳孔照得猛地緊縮,兩行清淚沿著他近乎慘白,枯瘦深凹的面頰默然而下。

  他靜靜站在門邊,明明雙眼已經隱隱作痛,但他仍舊一瞬不瞬地盯著日光,手指在光塵之中舒張收緊,有些笨拙猶豫地追逐著那些空氣之中浮動的塵埃。

  李旦始終沒有踏出殿門門檻。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他仿佛被燙傷一般縮回了手,別開臉重新縮回陰暗的宮殿角落。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七天,直到李顯親自前來才把他從殿中扯了出來。

  李旦望著遠處在水面飄蕩著的枯葉,不自覺嘆息道:「若是我能御風而行就好了,乘風而去,便可攬萬物於懷,收萬靈之遺,豈非大善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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