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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還能做到場場爆滿的名伶,整個上海灘也就剩一個裴筱,圈子裡的人都指著他能復興傳統戲劇,哪知道人家一扭臉就宣布封箱,脫下戲服,換上旗袍,去百樂門登了台,一夜之間便換了身份,再次紅遍上海灘。

  說完,喜伯還不忘憤憤地補了句:「還不都是錢鬧的!」

  上台唱戲,就跟打開門做買賣一樣,若是行情上名角也沒有歌女的收入多,裴筱為了多掙些錢而轉行,在沈璁看來也無可厚非,他有些疑惑,喜伯為何會突然如此激動。

  「消消氣兒——」他拍了拍喜伯的胳膊安慰道:「不沾親不帶故的,你這是跟誰置氣呢?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

  「不生氣,我生什麼氣啊……」喜伯佝僂著肩背,擺了擺手,嘴上說著不生氣,但還是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就是遺憾,一直到太太走,都沒能好好聽上一折戲……」

  方才面對沈璁諸冷漠,甚至冷血的安排,老頭都一臉淡定,現在卻突然忍不住眼眶一熱。

  「不說了。」他連忙背過身去,「少爺你趕緊吃飯吧,別再涼了。」

  「我上樓收拾收拾去……」

  喜伯話里話外對裴筱的埋怨,沈璁都能聽出來,但這不太合常理;他母親這一輩子短短几十年,有過太多的遺憾,沒道理怪罪到一個不相干的戲子身上。

  他知道喜伯不是個蠻橫無理的人,說話時也明顯有所保留,但他也不想再追問下去了。

  畢竟若論遺憾,母親離世時他還被困在法國,甚至沒能見到最後一面,才是最大的遺憾。

  就算要埋怨,比起裴筱,最該被埋怨的,也是他自己。

  左右沒什麼胃口,他隨便夾了兩口菜,便撂下筷子準備早些上樓休息。

  木質的樓梯上,他正好跟抱著一堆雜物下樓的喜伯錯身而過。

  「少爺。」喜伯側身將人叫住,從身上抱著的一堆雜物里騰出手來,遞過去一疊法幣,「這麼的大人了,怎麼還丟三落四的。」

  沈璁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已經去世的老婆還是沈璁的奶娘,雖然身份有別,但他自己的孩子夭折後,其實心底一直是把沈璁當半個兒子在照顧,說起生活上的瑣事,聲音里會不自覺流露出些許長輩的嘮叨。

  對於這種按說有些逾矩的做法,沈璁向來欣然接受;跟那個他不願姑息的冒失司機不一樣,在他心裡,也是把喜伯當做親人看的。

  但當他看清喜伯遞上的那疊法幣後,嘴角的笑意卻一點點僵住了。

  「你在哪撿到的?」他沉聲問道。

  「就好好兒地放在你的書桌上呢。」面對沈璁突然嚴肅的表情,喜伯有些摸不著頭腦,「我還以為是你出門前換衣服,掏出來忘了揣上。」

  沈璁接過那疊法幣數了數,確認是他早上離開前留給裴筱的,為怕對方看不見,他還貼心地直接塞進了裴筱那件細毛呢風衣的衣袋裡。

  就算是裴筱換衣服時不小心掉了出來,也不該那麼剛好,一張不落,都規規整整地「掉」在書桌上。

  沈璁回憶起昨晚的細節,如果沒記錯的話,他不止撕碎了裴筱的絲襪,還扯破了那身旗袍。

  那可不是什麼尋常成衣店就能買到的普通貨色,杭羅蘇繡的料子,細緻的針腳,合體的剪裁,一看就是老裁縫店的貴价貨。

  裴筱分文不取,豈不是成了賠本買賣?

  沈璁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這麼蠢的人,尤其是裴筱這種本就是為了錢才混跡在風月場中的交際花。

  一個人不要錢,就一定是有別的價碼。

  「喜伯。」沈璁舔了舔抿緊的唇縫,「他早上走前,沒說什麼嗎?」

  「大概早上十點過的時候吧……」喜伯拍著腦袋回憶著,「我經過少爺門前時,裴老闆開門找我要針線包,說是不小心刮破了衣裳,不好穿出門。」

  「可咱家哪有那東西啊,我沒法子,就只好找了件少爺的衣服給他,又幫忙叫了輛黃包車來,這才把人送走。」

  「走前裴老闆還客氣說,會把衣服洗乾淨後再送回來。」

  喜伯說話時,沈璁抿緊的唇縫一點點舒展開來,微微上揚,直到最後,終於露出了個明顯的笑容。

  又一手欲擒故縱?

  裴筱果然是個中行家裡手。

  不知為何,一整天無聊應酬的疲憊,和方才說起母親離世時心底的隱痛,在這個瞬間基本被一掃而空。

  他雙眸微闔,似乎又聞到了裴筱身上那股混進了鬱金香花朵的特殊香味。

  不過這一次,不再是他的幻覺。

  他睜眼便瞧見,喜伯手上抱著的,正好是他跟裴筱昨夜揮灑雲雨時鋪在床上的被單。

  之前他從不在外留宿,是因為有輕微的潔癖,所以在帶人回家後,第二天所有床上用品都會被扔掉換新的。

  喜伯抱著的就是白天換下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被單,沈璁隨手抓起一角聞了聞,果然,滿滿都是裴筱的味道,沁人肺腑。

  「少爺……這……」

  喜伯一臉疑惑,還沒來來得及多問,卻見沈璁剛展開的眉頭又突然蹙緊。

  他看見了被單上一團硃砂色的暗紅血跡。

  既然他自己沒有受傷,那這便只能是……

  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但一直以來,他自認算是個不錯的床伴,出手闊綽,也願意照顧對方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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