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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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天子之怒,安怡縱有護身符在手,心中也是無限恐慌。

  她伏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安怡知錯了。安怡真的知錯了。但那下毒,真的不是我做的。」

  安怡知道,這個時候皇帝已經不相信自己了。她再全盤否認的話,想來皇帝只會更震怒。

  安怡準備徐徐圖之。她哭著辯解道:「安怡確實不喜歡那二王子,也不想嫁給他。所以他那麼靠近安怡的時候,我才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但下毒的事,安怡指天發誓,絕對沒有做過。」

  即便她做了,皇帝看在免死金牌份上,應當會饒過她的。安怡心底隱隱盼望。

  但她不知道的是,皇帝見到這塊免死金牌後,內心的怒火不熄反旺。

  皇帝冷麵瞧著安怡和她手中的那塊金牌,明知故問道:「這金牌,是朕賞給陳天揚的那塊?他拿著朕賞的金牌,用來謀害藏錫二王子,破壞朕的朝廷?」

  他這後一句話落了重音,明顯已經是盛怒狀態。

  安怡原本以為有了這免死金牌,事情就肯定能被揭過去。可是她忽視了帝王之心。

  皇帝可以護著她安怡,也可以不護著她安怡。但這件事,絕對輪不到第二個人來做。

  安怡被皇帝的話嚇得臉色一白,整個人說話都有些顫音起來。

  她任性跋扈,甚至可以說是惡毒。但她一顆心卻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向著陳天揚的。

  聽到皇帝話語中有對陳天揚的不虞,安怡也顧不得自己了,忙重重磕頭請罪道:「陛下明鑑,陳將軍絕無此意。陳將軍把令牌給安怡,是因為安怡不想嫁給藏錫二王子,曾以死相逼。陳將軍無奈之下,只能留下令牌給我。他的本意不過是安怡真的抗旨不嫁時,用來保安怡一條性命。」

  「陛下,陳將軍自十五歲起就在戰場為陛下的疆土灑熱血,他絕無半點異心啊!」安怡說完,又是連著重磕了幾下頭。

  再抬首時,她額間一片烏青。可見那些磕頭半點沒有敷衍的意思。

  安怡是要對付的。但是陳天揚算得上是肱骨之臣,皇后並無意牽連到他。

  她想了想,在旁開口道:「如今藏錫二王子能不能醒過來才是當務之急。安怡你定要好好照顧他。」

  皇后這話,惹得在場幾個女子都側目而視。

  這話是在威脅安怡了。

  要護住陳天揚,安怡就不能拒絕。

  原本是想擺脫和藏錫二王子的婚事,安怡才不惜動用免死金牌。可沒有想到,最終她仍要去與那二王子相處。

  安怡一張臉頓時滿是灰敗之色。

  朝陽長公主視線從安怡身上又移到皇后身上,再移到皇帝身上。

  陳天揚,恐怕暫時不能動。戰事如今正是吃緊的時候,又沒有替代的人,皇帝哪裡能動他?

  朝陽長公主適時給皇帝送去一個台階:「今日之事,還是安怡太不懂事了。你若能好好照顧好藏錫二王子,讓他痊癒,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陛下,就看在我與皇后的面子上,且饒了安怡這一次吧。」朝陽長公主道。

  皇后真想立刻站起來。

  她不想饒安怡啊!

  只是現在有免死金牌在,也不可能真的立刻處置安怡。但皇后可等著事後算帳呢!

  偏皇帝就順著這台階先下了。皇后攔都攔不住。

  「安怡縣主即日起去藏錫二王子那邊守著。二王子什麼時候好,安怡才可回郡王府。」皇帝道。

  安怡含淚應了。

  一場血雨腥風竟就這樣落下帷幕。

  離開的幾人都有些不甘心。

  六公主是氣得不行,當場就跑了出去。

  周大公子望了一眼安怡縣主手中的免死金牌,若有所思地退了下去。

  而與蘇昭寧一起離開的蘇瑾瑜,走了很長一段路,才開口。

  「二妹妹,給我看看你的手。」蘇瑾瑜將蘇昭寧送到了圍獵場外。

  本來今日就是圍獵的最後一天,如今藏錫二王子又生死未卜,皇帝肯定要返程了。

  只不過,天子未走,他作為隨行官員之一,就不能走。

  蘇瑾瑜此時很不放心他二妹妹。

  從安怡拿出免死金牌開始,蘇昭寧就出奇地沉默。不僅是不開口,而且連神情也一併變得淡漠起來。

  似乎,一直期待安怡倒霉的人,不是她。

  蘇瑾瑜從來就只是個恪守過去禮法、拘板的老先生,而不是一個後知後覺、心思愚昧的蠢先生。

  老先生知道今日的這種種顛盪起伏代表了什麼。

  他很心疼他的二妹妹。

  偏蘇昭寧此時並不想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她雙手交疊,讓蘇瑾瑜完全看不到她的手心。

  她回答他:「方才射箭,並未受傷,大哥哥可以放心。」

  傻妹妹,我哪裡是擔心你射箭受傷。我是擔心你的心受傷。

  還沒有回到長安侯府,蘇瑾瑜不得不忌諱隔牆有耳。

  他嘆了口氣,目光深深得地落在蘇昭寧身上。

  半晌,只能擠出一句:「你等我回來。」

  你等我。

  我等你。

  有些話,不被想起,人還能夠自欺欺人。

  若是被提起,自己的愚蠢就這樣大喇喇暴露出來。自己都覺得可恥、可笑、可悲。

  蘇昭寧垂著眉眼,回答蘇瑾瑜:「我先回府了。」

  她真的半點不想再提這個話題。

  說完之後,她也就直接走了。

  蘇瑾瑜抬起了手,卻最終沒有出聲阻攔蘇昭寧的腳步。他看著他二妹妹的背影,無端端就想起一樁很遙遠的事情來。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舊事了。

  那時候他年紀尚小,還是個黃口小兒。

  他母親,也是侯夫人大黃氏,整日都忙於與當時候的長安侯爺寵妾趙氏鬥法。

  趙氏年輕貌美,比他母親侯夫人小了三歲。再加上做人妾室的,本就不需要和主母一樣日夜操勞家事,所以趙氏在侯夫人面前,簡直像小了五歲都不止。

  做妾室的,貌美是首要。如果還能紅袖添香,就更有情趣了。

  如果不止能紅袖添香,還能做朵解語花,那就更加令男人痴迷了。

  那時候的蘇瑾瑜年紀小,是不懂得趙氏為什麼在他父親面前受寵的。

  他只知道,他母親整日都憂心、提防著趙氏。為了趙氏,年紀輕輕就愁白了幾根頭髮。

  而趙氏在尚是小兒的蘇瑾瑜眼中,優點應該最為突出的是那雙巧手。

  不僅能作畫的一雙手,而且能作羹湯的一雙手。

  趙氏那時候做的最多的是一道鴛鴦酥。那菜用料並不複雜,但講究的就是一個手工。

  首要捏得好。

  其次炸得好。

  每當趙氏端著那鴛鴦酥去了他父親房中,他母親就總是要怒不可揭。

  蘇瑾瑜想不通透太多,只覺得鴛鴦酥肯定也是他母親的最愛。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每日下了學堂,蘇瑾瑜就去看趙氏怎麼做鴛鴦酥。

  他白天看了,晚上偷偷爬起來去廚房自己練。

  他想親自做給他母親吃。

  母親愛吃,趙氏又多做給父親吃,母親肯定不高興。等自己學會了,母親一定很高興。

  再說,父親那麼喜歡鴛鴦酥,大概自己會了,父親就不會那麼喜歡趙氏了。

  一個幾歲的男孩子,從來沒有學過廚藝,也沒有往廚藝上培養過。如何能做出那樣繁複精巧的油炸吃食來?

  蘇瑾瑜如今都記得,被熱油濺到的痛有多難受。

  幾乎不用多久,才從廚房溜回去,手背被濺到油的地方就起了明晃晃一個泡。那個泡火燒火燎的痛,戳破了,痛。不戳破,也痛。

  等泡沒了,手依然能夠痛很長一段時間。

  學習做鴛鴦酥,蘇瑾瑜付出了比溫習書本不止十倍百倍的努力。因為那不是他所長,故而學得更辛苦。

  終於,在侯夫人生日前夕,蘇瑾瑜學會了鴛鴦酥。

  他自認為做得保密,喜滋滋地端了鴛鴦酥想去給侯夫人做賀禮。

  但那碟鴛鴦酥被身邊的丫鬟提前放到了侯夫人桌上。

  那日,他父親長安侯爺也在。

  蘇瑾瑜期待地看著他母親侯夫人親手夾起了一塊鴛鴦酥放入口中,爾後……

  往圍獵場裡面走去的蘇瑾瑜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感覺到那些熱油濺起的泡似乎還在痛。

  痛了十幾年了。

  如今的長安侯府,是沒有一個趙姨娘的。

  因為趙姨娘死在了數年前。

  姨娘趙氏在鴛鴦酥中下毒,謀害主母,令主母小產,活生生被杖責至死。

  趙氏死前,蘇瑾瑜去找過他母親。

  他告訴她,那鴛鴦酥是自己做的。但他絕對沒有下毒。

  躺在塌上的侯夫人摸了摸蘇瑾瑜的頭,回答他:「母親都知道。」

  「是趙氏在你做的糕點裡下了毒,跟你沒有關係的。」侯夫人這樣安慰蘇瑾瑜。

  但是幼年的蘇瑾瑜並不相信。他想起趙氏的那雙手就夜不能寐。

  半夜想要跑去母親房中的蘇瑾瑜聽到了侯夫人的另一番話。

  侯夫人同他的奶娘說:「能用一個女兒除去趙氏,我很滿足。女兒,我有柔嘉一個已經足夠了。」

  是他,殺掉了他原本該有的二妹妹。

  蘇瑾瑜從此不再做禮法之外的事情。他覺得,只有遵循那些拘板的傳統,才最讓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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