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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話音落地,內閣首輔王大人也上前一步:「微臣贊同范大人之見,四方軍士中只有梁將軍那五萬兵馬可供調遣,攘外必先安內,梁將軍必須入京勤王,以保京師無憂。」

  周書禾閉上眼睛。

  攘外必先安內、攘外必先安內,她討厭這句話。

  前世南方百越族暴|亂,京中大臣們說攘外必先安內,後來北方狄人殘害百姓,他們還說攘外必先安內,一直安內一直安內,最後安到楚懷章的建承年間,上下內外被狄人一鍋端了去。

  如今他們還是在說這樣的話。

  這些跪在養心殿內嚷嚷著「微臣附議」的老傢伙,都是周書禾精挑細選的忠臣,這些人有才幹也有資歷,鎮得住大寧朝堂,自有一番為臣之道。臣子們總覺得自己要以大局為重,卻不記得,每一個「大」都是由無數個「小」組成的,今日棄了這個明日便可棄了那個,棄到最後,總有棄無可棄的那日。

  「陛下!」她抬高聲量呵住一室嘈雜,轉頭看向一直未發一言的歲歲,等到大臣們陸續緘口,沉默的目光停在天子身上時,周書禾才緩緩沉聲開口。

  「陛下以為如何。」

  歲歲雙手放在膝蓋上握緊,小小的身子坐在高大的龍椅里,顯得有些滑稽。

  但御座之下,沒有人膽敢覺得滑稽。

  「朕以為……」他抬眼直視下方眾臣,稚子童聲,卻出奇的平穩,「朕以為,朕是諸位的陛下,是京城的陛下,卻也是大寧北境,那些正在被屠戮欺凌的百姓的陛下。」

  「若真要放任蠻夷殘害百姓,才要問那句『朕的顏面何在!大寧尊嚴何在!』」

  雪漸漸下得大了起來,地面尚未積雪,樹梢卻已裹起銀裝。殿內眾臣面面相覷、無人回應,惹得方才還氣勢十足的小皇帝有些不知所措,向這一殿上上下下十來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司禮監掌印從陰影中走出來,嗓音低柔,似含著笑意:「既如此,王大人擬旨吧。」

  半個時辰後,一道由內閣首輔代筆的密旨,被司禮監派人送出宮外,轉交給監察院提司譚湘,又指派十餘人快馬加鞭,把新帝的旨意,傳達給潛伏在京城百里外、正在等候趙王入瓮的嶺南軍。

  蠻夷入侵,北方軍情刻不容緩,梁廣聞訊立刻調轉馬頭,整裝待發。

  大軍出發前,他最後回望一眼,在目眺所不能相及的百里之外,那裡是京城。

  他希望京城安寧。

  *

  趙王大軍行至京城附近時,天氣十分不好。

  長風不止、陰雲避日,他命軍旗手打旗語,讓六萬軍士在京郊紮營。

  趙王想做皇帝,卻也沒想著一步登天,雖然他那個皇兄死得不明不白,但楚承延那會兒已經是他唯一剩下的兒子了,得位之正令人難以下手。而朝中雖有幾個偏向趙王的世家,但老皇帝死得太快,他們來不及多布置些什麼,如今小皇帝已經登基上位,作皇叔的就算帶兵前來,也不好直接逼侄兒讓位。

  得先弄個攝政王叔噹噹,過幾年再讓他的好侄兒禪讓皇位。

  帶兵離開藩地時,趙王急著集結兵馬,想著絕不能讓楚承延把皇位坐穩,腦門一拍胡謅了個為先帝送靈的由頭,行至半路,又覺得這個理由不太好。

  若按照流程,藩王入京只能帶三百護衛,放在城中半點波瀾都興不起,若是來硬的,又違背了他「得位要正」的初衷,在師出無名的情況下,即使僥倖占領了皇城,也很快會有其他的兄弟叔侄欲要參和一腳。

  正抓耳撓腮中,幕僚給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誅祁遇,清君側。

  先太|祖皇帝聖明,規定朝中若是有奸佞當道,各地藩王均可領兵入京、勤王鋤奸,以保楚氏皇朝萬古長春*。

  可實際上,大寧皇朝近兩百年,後面的九代皇帝,沒有哪一位會希望兄弟叔侄們以此為由入京「勤王」,一代又一代,他們都在極力降低這條規定的存在感。

  如此,祖宗規矩無人膽敢違背刪改,卻也無人敢於挑戰當今權威,久而久之,便被封存在了歷史塵灰之中。

  而現今,龍椅上坐著的是一位不滿七歲的稚齡小兒,皇后出身小門小戶沒什麼可怕的,太皇太后更是病重在床。內是孤兒寡母,外是朝政動盪,皇權把持在聲名狼藉的閹黨手中,趙王扒開壓箱底的天地祖宗條例,發覺此時正是「勤王」的好時機。

  京城在望,趙王身著輕甲騎在寶馬之上,眯起眼睛,大口呼吸這久違的、屬於中央權力的氣息。

  古今多少龍子鳳孫,都只能困在宗室的名頭下,悠閒且無望地承受著一代不如一代的詛咒,等待頭頂爵位層層消減,而趙王——只有他,能夠抬頭挺胸,直往龍椅而去。

  他耐不住心中豪情,驅馬奔襲,揚鞭大喝道:「誅祁遇,清君側。」

  城外鐵蹄踏雪,萬馬齊奔,趙王麾下眾將士威聲震天。

  「誅祁遇,清君側——」

  *

  京城已經許多天沒有放晴了。

  陰沉的雲、濕冷的風、時斷時續的小雪,像是蒙在人心中的重重陰霾。

  周書禾坐在梳妝檯前閉目養神,忽的頭皮一痛,睜開眼睛就看見寄月眼神遊離,做賊似的把梳子上被扯下來的一小簇頭髮藏在身後。

  「……」

  周書禾默然:「別藏了,我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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