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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綏不願意相信,燕紀會變成這樣, 更不敢深想他淪落至此的原因——兩年前權宦之亂,鄭王一脈受難最深。而權宦之權到底也是因為高宗不理朝政偏信宦官, 雖是間接,到底是有關聯的。

  燕家子孫不興,但歷代都算兄弟和睦。上一輩只剩下吳王, 諸事不問。燕綏是高宗次子, 在燕家這一輩里是最小的,排行第七。最大的是吳王世子,將近四十歲。燕緒排第四, 比燕綏大十歲。燕紀排第五, 也比燕綏大了七八歲。

  這些兄長, 無論親哥或是堂兄, 都比燕綏年齡大太多, 所以他們作為堂兄弟彼此親近,不包括燕綏在內。燕綏在冷宮長到十五歲,外出兩年也總是形單影隻,對他們總有一種超越同輩的尊敬和疏離。

  本來便不親近,如今在這種情境下再見,燕綏很難不緊張,心中忍不住將各種惡劣的情形都設想過。

  ——會不會燕紀將自己視做仇敵?會不會燕紀故意設下陷阱?會不會燕紀已經病死?

  ……

  若干未知在心頭纏繞,燕綏臉色越來越難看,徐嘉式扶著他腰:「陛下,臣在。」

  燕綏和他對視一眼,霎時心安。

  城隍廟附近已經提前清理過,周圍都沒有閒雜人等,也不讓人再進出。

  但燕綏進了城隍廟,卻發現廟內空無一人。

  徐嘉式看向跟在裴良方身邊目光警惕的阿術:「你爹在哪?」

  「你們不是好人!根本就不是來給我爹治病!」阿術拔腿就往外跑,被裴良方攔腰抱了回來。

  「你好好說話,嚇著我徒弟了。」裴良方責怪地看一眼徐嘉式,圈住活魚一樣掙扎撲騰的阿術,道,「跑什麼跑?不想讓你爹病好了?你不相信別人,還不信你師父我嗎?」

  阿術齜牙瞪眼:「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和那個——」

  在阿術說出謝璚之前,裴良方捂住他嘴,警告道:「成人感染水瘡,不及時救治是會死的。若我們是壞人,任你爹自生自滅也就罷了,反正他躲著不敢見人撐不了多久。何苦來找?再說,你不是說你爹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還怕見我們?」

  阿術紅了眼睛,眼淚汪汪的,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但說不出什麼話來。

  「不許胡鬧了,說你爹到底在哪。你是我徒弟,我會保護好你,連帶你爹也會照顧好,有什麼不放心的?」

  裴良方剛鬆開手,阿術就對著他手腕狠狠咬一口:「你要是治不好我爹,我就咬死你!」

  「就憑你這小兔崽子。」裴良方反手捏住阿術門牙,搖了搖便取下一顆乳牙,「沒大沒小欺師滅祖的小東西,為師一會就下藥讓你這顆牙再也長不出來一輩子豁著。」

  師徒兩人打鬧一陣,阿術不跑了,但又沉沉盯著燕綏肚子看。他攥了攥拳,想伸手。

  因為徐嘉式攔著,阿術根本無法靠近,只能老實指路。

  爬上城隍廟供台,繞到供奉的城隍神像背後,掀開幾層草蓆,顯露出半人高一個大洞來,轉身仰頭挑釁道:「喏,我爹就在下面,你們敢進來嗎?」

  阿術是個小孩,不需要怎麼縮著身子就能進洞,一眨眼的功夫就沒影了。裴良方生怕到手的徒弟沒了,趕忙去追,弓著身子幾乎是爬著進了洞。

  燕綏心中酸澀感更加強烈,如果阿術的爹真的是五堂兄燕紀,那可是曾經風光無限養尊處優的鄭王世子啊,是皇室中少有的美男子之一,如今怎麼會獨臂陋居,住在城隍廟裡,病中藏身地洞,他為什麼會活得這樣艱難?

  既然他從大亂中活了下來,為何不重返皇室?為何要存心和自己作對?

  燕綏心中隱隱有種感覺,當年之亂並不簡單——

  哥哥以白頭吟將他和徐嘉式綁在一起,又讓侄子不要繼承皇位。吳王兄弟三人,只有他獨善其身,然後也遠離皇位。

  莫不是在位者受到什麼詛咒?當年大亂背後還有什麼隱情?

  燕綏看向徐嘉式。

  「朕想下去看看。」

  「陛下想下去看看嗎?」

  幾乎是異口同聲。

  果然徐嘉式是懂得他的。燕綏心中的擔憂和恐懼瞬間煙消雲散,有徐嘉式在,還怕什麼呢?

  猜測阿術之父就是燕紀,燕綏不僅是想見面,更想看看自己的堂兄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所以親自來了城隍廟,站在洞口,不是讓他上來而是想自己下去。

  ——燕綏至今都對哥哥們保持著超越同輩的尊敬。曾經心懷怯懦的疏離也被逐漸積累的底氣轉化為追根究底的勇氣。

  這種底氣的很大部分來源於徐嘉式。燕綏額頭碰在徐嘉式肩膀,透露為難和求助:「可是朕彎不下腰。」

  徐嘉式看了看那洞口,又環顧周圍,吻了吻燕綏額頭:「交給臣。」

  「陛下,捂好耳朵。」徐嘉式抄起城隍廟門口的石鼓,用力掄砸,幾下將洞口拓寬。

  一聲聲重響下,燕綏看著原本狹窄低矮的洞口,此時只需要他低頭就能走進,心中升騰起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滿足。

  這世上紛繁雜亂俗事難明,可再棘手難辦的事,都會有徐嘉式和他一起辦妥。燕綏再也不孤單,即便走到無路可走時,徐嘉式也會為他砸出一條路來。他的一切危險舉動,徐嘉式都會最先關切但以保障他安全的方式來支持,從不攔路,而是鋪路,然後攜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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