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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綏由衷道:「衛卿在江州受苦了。」

  「比起攝政王,臣所受之傷微不足道。」衛央抬眼,往屏風後掃了一眼,他目光中的瞭然讓燕綏羞赧。

  「聽聞攝政王失憶,昨日與之把酒相談,果然殿下不記得前事。薛槐案告結,如今臣也算是不辱使命,便將來龍去脈如實呈報給陛下知曉,也算是復命。陛下,臣去江州,其實是早與攝政王殿下商議好,臣與攝政王並非不和,甚至可以算是知交。攝政王從來都是陛下的忠臣良謀。」

  屏風後微有響動,然後是翻書聲。

  燕綏看著面前衛央,他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君子,腦中閃過徐嘉式醉酒之語,或許酒後吐真言,但酒後的話就不必在清醒時深想了。

  「吏部考試當天,臣假裝受攝政王所迫前往江州,實際上到江州當天便按攝政王所給的線索開始清查案件,也因此護住了幾個證人。」衛央目光堅定道,「臣所做其實只是替攝政王收尾,並不算勞心勞力。所以,陛下對臣的嘉獎,高官厚祿,臣受之有愧。」

  衛央撩袍跪倒:「陛下,請准許臣仍回江州。」

  御書房內寂靜,連翻書聲都聽不見了。燕綏知道,眼前和屏風後的人都在等自己的答案。

  「衛卿。」燕綏沉聲道,「朕希望你留在京城,做永安王的另一位師傅。」

  「陛下……」衛央抬頭上望。

  「朕知道,張典做永安王的師傅很稱職,愛生若子鞠躬盡瘁,他很愛護永安王。張典的才學也不容置疑。但還不夠,永安王不只是大陳的王爺,更是朕的至親,無論將來如何,朕都希望他受到最好的教導。張典為人懂得變通,這很好,譬如大樹向上生長枝繁葉茂。但還要有人教會永安王至誠至正、剛直不阿、威武不屈,這是往下把根立住。」

  燕綏以尊師之禮對衛央道:「衛卿,朕把永安王託付給你,請不要讓朕失望!」

  衛央閉了閉眼,距離月亮越近越知是可望不可及。

  江州路遠,可除妄念。

  京城邇畔,連醉酒也是過於放縱了。

  「臣領命。」衛央叩拜,恪盡為臣之禮。

  衛央退了出去,在燕植來鬧之前,燕綏起身繞到屏風後,發現徐嘉式正翻看的不是什麼名家經典,而是幾個月前他讓如意坊書寫的話本——

  燕小貓和徐大狗的故事。

  書架上那麼多書,這麼巧讓他抽中了這本。

  徐嘉式抬眼看燕綏:「怎麼辦,陛下,臣更嫉妒了。」

  字裡行間已經夠甜蜜,真實的過往該是多幸福?

  「來日方長。」燕綏坐上他膝頭,「朕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只要不是廢后,都聽陛下的。」徐嘉式很自然地將人攬住。

  「別胡鬧,跟你說正事呢。」燕綏忍俊不禁,很快正色,「朕想東巡。」

  「東巡?不行!」徐嘉式險些站起來,感覺燕綏從懷中滑落又慌忙抱緊,目光落在他已經很明顯的孕肚上,「陛下已經這樣怎可顛簸勞累?好好的,為什麼要東巡?」

  「不是說什麼都聽朕的?就是因為這孩子,朕才有此行。」燕綏認真地看著徐嘉式,「嘉式,這兩個孩子不能出生在皇宮,更不能成為儲君。這天下,朕還是想交給淨芸。」

  徐嘉式面色嚴肅:「永安王繼承皇位本來就是臣與陛下的共識,如今也不會因這兩個孩子有什麼改變。可是陛下,即便孩子名分不定要掩人耳目,也不必離宮。臣不會讓你東巡的。」

  「朕想去,朕要去。產子是一方面,朕也確實想去看看朕的陳國。」燕綏眼中有光,「太宗、高宗甚至仁宗,他們都是為世人稱讚的明君仁君,或長或短擁有陳國,是天下的主宰,但其實他們終其一生也只困在皇城一隅,發號施令,看似權威,但實際上他們孤立無援,皇城保護了他們,也限制了他們。他們的親戚都是豪門世家,內用宦官外用權臣,所以會有永歲二十八年奸宦作亂,會有薛槐這樣搜刮民脂民膏而不覺有罪的蛀蟲貪官。當權者受百姓所養,卻還要厭棄黎民低賤,這便是大陳官場上的共識,或多或少,世家出身的官員都受其侵染。皇室之內也是如此,普天之下莫非如此。朕的母后算是闖進這樣藩籬的異類,但她沒能改變什麼。朕身上流著她的血,被世家豪門認為同樣是低賤的,他們不敢說而朕明白。所以,朕想做出一些改變。」

  「嘉式。」燕綏深情呼喚愛人的名字,無關身份無關年齡,所言不是命令不是旨意,只是明明白白坦誠意志,「你明白朕的。你不棄朱秦尤許何呂施張出身低微,讓他們出人頭地,又成全衛央與張典這樣貧寒士子,你是明白朕的。宦難已平,朕不願陳國為世家操控。朕要去東邊,一路走過,將饕餮閣辦到各州,讓貧寒士子都有書可讀,讓真正有才之人為我大陳所用!朕,要去做一個皇帝該做的事!」

  字字懇切,聲聲入耳。

  明麗的面容帶著堅毅之色。

  徐嘉式很難說清此時心中是什麼情緒,明明自己的愛人比自己小十歲,年輕得可憐,他恨不得捧在手心裡,免得風雨侵襲。

  但同時他的愛人又是一位聖明的君王,比高宗、仁宗更有遠見卓識。

  先人是高堂之上玩弄權術的帝王,同時也被權術所困,而燕綏是真正的天子,上天之子,天之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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