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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突然想起來……可是朕何處怠慢皇伯?」
「非也非也。」吳王雙手攏在袖中,微眯起眼,「陛下做得很好。臣就是想閒淡於吳州山水之間,避避暑散散心,逢年過節也還是回京的。」
燕綏垂眼:「皇伯舉家都要離京麼?」
「崔家要娶新婦了,燕紡為人婆母有的忙。燕維和燕綸掛著公務,當然也不能擅離職守。臣與王妃去吳州就是了,孫兒們也不帶上。」吳王和藹地笑著,「陛下放心。」
「放心」二字格外咬得清晰。
燕綏抬頭與之對視:「伯父,朕不是那個意思。」
「臣明白。」吳王拍拍皇帝肩頭,「臣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散心而已。臣的話還沒說完……」
說話間,跳躍鬆快的腳步聲傳來。
燕綏與吳王同時望去,殿下考生亦有人抬頭,見錦衣玉帶的燕植周身墨痕,正腆著圓鼓鼓的小肚子大搖大擺背手巡考。
「這小兔崽子!」吳王吹鬍子瞪眼。
燕綏皺著眉咳嗽一聲,燕植嬉皮笑臉喊了聲「皇叔」,轉頭主動對著牆壁站定:「出來面壁也是一樣的嘛。」
燕綏無聲嘆氣,吳王低聲以只有他和皇帝能聽見的音量道:「方才求陛下答應臣的事還沒說完。」
「皇伯除了就藩,還有什麼心愿?」
「就藩是本分,臣想求的是……」吳王餘光瞥一眼不遠處牆角歪來扭去的侄孫,「在京城,吳王府和永安王府緊挨著。離京就藩,吳州永州又相鄰。臣實在受夠了磋磨,想請陛下為永安王換個封地。」
燕綏聞言周身一凜,不自主握緊了拳頭,隨後又緩緩鬆開掌心按住座椅扶手:「皇伯說的是……永州吳州相鄰……但皇伯不必擔心,永安王不會就藩,再過幾年,朕會——」
「陛下。」吳王正色著打斷皇帝的話,眯縫眼透出精光,「臣應當就藩,永安王十五歲後也應當就藩,今日所挑選出的永安王太傅屆時也會同行。永安王貪吃好玩,但忠順良善,善加教導自然會成為君王良輔。今日擇選太傅,事關重大,陛下知道該選什麼人的,老臣先回王府更衣了。」
吳王離開文淵閣,所說之話還迴蕩在燕綏頭腦中。
自古以來皇家親情淡漠,燕綏生來喪母,也未感受過父愛。但聽說靖國謝家歷代帝後恩愛父慈子孝,很是羨慕。
燕綏的祖父太宗皇帝娶的是靖國公主,為其空置後宮,三子皆為公主所出。而這三子中,只有燕綏的父親高宗皇帝沒有妾室,另外兩子中又以吳王妻妾最多,子子孫孫枝繁葉茂。
兩年前,大亂初定之際,朝臣們大多推薦吳王為帝。原因之一便是其子嗣眾多,不至於重蹈高宗覆轍。因徐嘉式力排眾議,吳王又自稱年邁,才將燕綏推上皇位。
吳王到底想不想當皇帝,燕綏不清楚。
他的話,能信多少,也不確定。
可是……燕綏抿唇,即使這個皇帝他做得並不愉快,還是希望吳王說的是真心話,希望皇伯是真的把自己當作侄子看待,希望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即使他為帝平庸,也給些私心,對他偏袒些。
燕綏垂眸出神,忽然聽見一片嘈雜,抬眼望去,見燕植已從牆角挪到考場中央,扯起這張答卷撇嘴不屑:「寫的還不如我呢」,又打翻那個進士硯台:「字好醜!」
在場進士們早都聽過永安王的大名,哪敢還手反抗,只能是捂住試卷連連退避。
吏部的官員們作勢阻攔,又怕傷著小王爺,故而畏手畏腳。
考場上一片混亂。
眼看著燕植向坐在首行的探花郎試卷下手,燕綏起身快步拉開珠簾直奔中堂:「住手!」
燕植嚇了一跳,踩了個鎮紙,踉蹌幾步一屁股坐上案桌,在探花郎文章上留下個圓滾滾的臀印。
燕植愣了愣,仰起包子臉對燕綏笑:「皇叔……我這就回去面壁思過……我回王府思過!不不不,還是去吳王爺爺那去,讓他監督,認真反省重新做人!」
說著燕植撐著桌案翻身起來,墨水還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拔腿就往外跑。
燕綏拽著衣領把小胖子揪回來:「想就這麼一走了之了?給朕站好!」
燕植縮著脖子裝鵪鶉,扯住燕綏衣角求饒:「皇叔,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下次不敢了!」
「還想有下次?你可知這是什麼考試?是為國選用重臣,為民指派官吏,為你聘請太傅的考試!給各位進士賠禮道歉!」
「才不給他們道歉!」燕植撇嘴叉腰,「他們都太差了,不配做我太傅。寫的都是什麼,還不如我呢,憑什麼教我?」
滿場進士垂頭敢怒不敢言,唯有探花郎目不斜視默然看著小王爺。
「放肆!」燕綏氣急揚起巴掌,可目光落在燕植臉上,五官中滿是其父的影子,滿腔憤怒瞬間毫無立場。
是啊,打不得。
他一個被先帝厭棄的皇子,有什麼資格打仁宗心愛的嫡長子。
燕植在燕綏抬手同時閉眼,但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來。睜開一隻眼見皇叔沒有橫眉怒視,心裡一松,咧開嘴角轉頭便跑,卻迎頭撞上攝政王偉岸身軀。
這一撞抵得不輕,燕植往後彈了幾步,好在燕綏扶了一把才不至於摔倒。
「跑什麼?選好太傅了?」徐嘉式看一眼自己腰間沾染的墨痕皺眉,再看燕綏,龍袍上亦是墨跡斑斑,「陛下,原來今日吏部考試,不考文章改考繪畫了?還是潑墨山水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