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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

  她說。她說。她說。這些匪夷所思的話,句句都盤旋在沈蒼顥的腦海里。究竟應不應該相信那個黑衣的女子?

  沈蒼顥感到頭疼yù裂。

  他極度倉皇而焦躁地撇開了靳冰越。踉踉蹌蹌地奔下山崖。將那一抹單薄憂傷的黑影留在空曠yīn森的荒地。

  靳冰越望著沈蒼顥的背影,凝聚成細小的黑點最終消失不見。她黯然地輕撫著左手的無名指。她知道,倘若她不能取得沈蒼顥的信任,那麼,要殺掉那假冒自己的幻景妖孽決非易事。這場硬仗,還沒有開始便已經教她感到辛苦。

  究竟是何人在暗中cao控這一切?目的又是什麼?她暫且還無從知曉。她只是在回到揚州,回到紅袖樓的時候,目睹了這些離奇的景象,而憑她素來對江湖之事的瞭若指掌,她很快判斷出是幻心秘術的存在導演了這一切。

  她的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這時,那條羊腸小道上,緩緩地托出一道人影,由遠及近,無比清晰地呈現在面前。

  怎會如此?

  靳冰越的腦海里突然混沌一片。有一千個一萬個不可能敲打著她,密如雨點,重如鉛石。只因,來的人竟是藍沖。

  藍沖——那個失蹤的鐵匠。亦是靳冰越此生最愛的男子。她曾經以為自己身中奇毒必死無疑,惟一的痴念便是想要回到長風鎮,回到藍沖的身邊。可是,長風鎮卻已經沒有藍沖的身影了,所有的鐵匠都不知道,何以藍沖仿佛在一夜之間憑空消失。

  她想,他也許是故意躲著她的吧。他們之間的嫌隙,大概再也無法消釋,他便選擇離開傷心之地,離開對他來講並不值得保留的過往。她láng狽虛弱絕望地漫無目的遊走,一心等待著死亡降臨,可是,命運仿佛是故意和她開玩笑,教她遇見隱居世外的古怪老者。老者雖然並沒有徹底解除她體內的奇毒,但是,她的生命得以延續了,短時期內,她都不會有毒發的危險。她不知道何去何從,便且行且停的,最終還是回了揚州。

  而此刻,消失的藍沖驀然出現。

  眼神之中,帶著溫柔與關切。他低下身來詢問她,你沒有事吧?她像發瘋一樣猛地推開對方,悽然冷笑道,你不是藍沖,你只是我的一個願望。我也不會像他們一樣喪失警戒陷在你的yīn謀里。說著說著,她便哭了起來,粉淚縱橫,但神態依然倔qiáng。

  靳冰越再去紅袖樓,是在兩天以後。自從在山崖上喝退了藍沖,她便沒有再見過他。她勒令自己不去相信,可是,那牽掛那思念,卻排山倒海侵襲著她。她掠過一棵樹,就像掠過藍沖的挺拔傲岸,她碰斷一朵花,就像碰斷自己的繾綣留連。

  夜闌人靜。

  靳冰越像一隻詭異的貓,朝著自己的房間蜿蜒而去。突然地,不知從哪裡飄來一陣馥郁的花香,她的面前頓時出現許多重影,搖搖晃晃jiāojiāo疊疊,她仿佛還聽到有人在耳邊呢喃,你真是太多事了,我可不想你壞了我的計劃。

  她逐漸不省人事。

  醒過來的時候,依然在紅袖樓,而且是在自己的房間裡。那個假的靳冰越似乎已經不知所蹤。她感到恍惚,還在思索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身體卻已經跨出了房門。依舊是午夜。看來自己昏迷的時間並不長。可是為什麼有點飄飄渺渺雲裡霧裡的失重感。而且心裡想的,和身體的行動竟不能搭配成一致。最後還不經允許地闖進了沈蒼顥的臥房。

  沈蒼顥依然醒著,看見靳冰越,不禁愕然,問,你來做什麼?靳冰越莞爾一笑,道,我來與樓主促膝談心,度過這漫漫的長夜啊。

  ——可是。這明明不是她想說的話。好像這舌頭,這嗓子,都失去控制,不再屬於她了。她的手竟撫上了沈蒼顥的臉。極溫柔,極專注的,似乎還有一點負疚。她說,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從今以後,我再不會離開你。

  荒唐——

  沈蒼顥惱怒極了,狠狠地一把將靳冰越拂開。女子心裡原本有喜悅,但困住了,散發不出來,反倒是一臉哀戚。

  你不是她。沈蒼顥的神qíng,越來越凝重,眉宇間,甚至起了幾絲凶光。他想起黑衣的靳冰越對他說的那番話,雖然他猶猶豫豫不敢盡信,但是,此刻,他看著面前這妖嬈風騷的女子,他的理智愈加堅定,他指著她說,真正的冰越,是不會像你這樣,對我投懷送抱諂媚獻媚的。我今日便殺了你,破除這害人的魔障。

  靳冰越這才感到慌了。先前的喜悅讚賞,此刻煙消雲散。沈蒼顥一掌擊在她的胸口,勝似火燒般疼。她總算是明白,那幕後cao縱之人,知道她已經與沈蒼顥有過聯絡,也知道沈蒼顥的懷疑和動搖,於是便偷襲她,將她變成傀儡,迫使她做出不能自控的反常舉動,那樣一來沈蒼顥不得不相信自己所看見的都是假象,因而對這個他所以為的假的靳冰越動了殺念,而事實上,那假的靳冰越早已經藏在別處,此刻面臨著沈蒼顥滿腔怒火的,是她,是真的靳冰越啊。如此一來幕後之人根本無須自己動手,便可以利用沈蒼顥剷除靳冰越這個知qíng的障礙。借刀殺人,殘忍而jīng妙。可靳冰越心底再是清楚,卻也不能說出她想說的話,反倒還要火上澆油地嘲笑沈蒼顥,說你是不可能殺了我的,我的目的,便是要毀滅這紅袖樓,毀滅你們所有的人。

  燭影搖。殘花亂。

  靳冰越敵不過沈蒼顥的憤怒,亦總是不忍心出盡全力。節節地敗退,傷了滿園香睡的海棠。眼看著那致命的一掌便要落下來,突然,牆頭撞進一陣疾風。

  是藍沖。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救走了靳冰越。

  可真正的藍沖只是一個懂得三腳貓功夫的鐵匠,他如何能從堂堂紅袖樓主沈蒼顥的眼皮底下將人帶走?

  除非——

  靳冰越想到這裡,倏地抄起桌上的瓷杯,一運勁,那杯子便裂開了。陶瓷碎片握在手裡,頃刻成了鋒利的匕首,直抵著藍沖的咽喉。你不是藍沖。你是幻影。靳冰越咬牙切齒地說。我如果殺了你,便可以破除這幻心術了。

  藍沖沒有做聲。眼神憂傷。

  靳冰越的手開始顫抖,整顆心都仿佛在抽搐。萬一他的確是藍沖,可自己卻因一時激動而誤殺了他,這事實豈能面對?又或者,他也跟自己一樣,受到幕後黑手的擺布,而無法言行一致,說出想說的話,又如何是好?

  藍沖開了口,道,你方才中的是可以迷惑心智的花毒,毒xing只能維持一段時間,看樣子,現在毒是已經散了。

  靳冰越擰眉,你如何知道?

  藍沖苦笑搖頭,再度陷入了沉默。

  靳冰越稍做猶豫,終是撤了手裡的碎片,便拂袖yù往門外走,藍沖卻跨開兩步擋在她面前,你要去哪裡?

  紅袖樓。

  可你受了傷。

  現在,既然樓主已經願意相信我之前說的話,便是我與他會合的最好時機。也是,也是他處於最危險的時刻。我必須回去。

  但是——藍沖還想要出聲阻止,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靳冰越封了他的昏睡xué。他沉沉地倒在地上。女子緩緩地跪下來,俯身凝望著他緊閉的眉眼,柔荑纖纖,輕柔地拂過,從額頭到鬢角,然後便停留在暖熱的雙唇。她到底還是不忍心對他動手。無論他是真也好,假也罷,他的容顏,他的聲音,都是她刻骨銘心的想念。

  對不起。她說,如若你真的是他,便在此等我回來。

  月落烏啼。

  沉沉更鼓急。

  §起於止時

  紅袖樓。

  夜最深時。剪剪清風陣陣寒。燈火卻通明照得四圍如同白晝。紅袖樓的七位小主——木紫允、尹傲璇、桑千綠、谷若衾、宋昔瑤、刁暮伶、靳冰越——眾人紛紛聚在前堂。氣氛凝重甚至肅殺。靳冰越看見,那個假的她,穿著一襲火紅的衣裳,眉目似帶著輕蔑的挑釁,正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其餘六位小主將她像珍寶一樣地圍護著,哀求的目光紛紛投向沈蒼顥。她們說,樓主,我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裡邊一定有誤會。你怎能對冰越動手?

  原來,幾個時辰之前的那場爭鬥以後,沈蒼顥已經徹底地按捺不住了。真的靳冰越被藍沖救走,假的靳冰越適時地出現,假做可憐,將紅袖樓中的人紛紛喚起來,演了這樣一幕楚楚可憐的無辜。沈蒼顥直嚷著要殺了她,可是不知qíng的木紫允等人哪裡肯,便都維護著紅衣女子,這劍拔弩張的陣勢,看得靳冰越心寒。紅袖樓莫非真的要散了?那些蓄勢待發的兵刃,即將要切斷的,是曾經深厚的主僕或姐妹的qíng誼?自相殘殺直到消亡,這就是幕後神秘的cao縱者想要欣賞的結局?

  沈蒼顥凌空而起。翩然的白衣,在漆黑背景的映襯下顯得猶為瀟灑。亦像閃電一般迅捷而兇猛。他直bī人群之中的紅衣靳冰越而去。木紫允將桫欏琴一橫,與沈蒼顥的掌力相接,兩人俱是退後了三尺。沈蒼顥禁不住眸色一黯,道,連你也要違抗我?

  木紫允抱緊了琴,qiáng辯道,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傷害我的姐妹。話音剛落,便就聽見背後有人接了她的茬,朗聲應道,倘若她不是你的姐妹呢?木紫允和眾人俱是一驚,轉身抬頭一看,只見一襲綠色輕紗的女子像樹葉一般飄進陣仗里,穩穩地落在紅衣的靳冰越面前。而兩個人,手裡皆是戴著翡翠的戒指,銀色的柔絲索各自出鞘。

  怎會如此?

  木紫允駭得連臉色也變了。一時間,那一觸即發的琴弦不知道應該撥向左還是撥向右。莫說是她,就連沈蒼顥也有些怔忡,遲遲地不能分辨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靳冰越。綠衣的少女趁著眾人尚未回神,猛然朝著紅衣女子撲將過去,那柔絲索突然堅硬得像大刀一般,寒氣過處,割斷了紅衣女子的幾縷髮絲。紅衣女子亦不落於其後,使內勁如漩渦般盤亘於掌心,再傾力she出,將靳冰越bī得凌空而退。

  恰好。

  退在守西北方的刁暮伶的身旁。斷魂小主刁暮伶,以碎香絹名動江湖,她最擅長的,是五行幻術,卻在短兵相接的對陣中不勝武力。她的功夫在靳冰越之下。她以為,這貿然闖入的女子,是衝著那假的靳冰越而去。

  她們都以為,綠紗對紅衣,只是兩個人之間的真假錯怨。

  她們防備不及。

  靳冰越的柔絲索以最快的速度纏上了刁暮伶白皙的頸項。輕輕一旋,那人頭便像蟠桃一樣落地,骨碌碌地打轉。

  卻沒有血。

  不知qíng的人紛紛驚愕得失聲尖叫。臉色瞬間煞白。

  然後那人頭突然像煙霧一樣爆開蒸發了,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就連刁暮伶的身體亦是如此。隨即便是周遭傳來接連幾聲痛苦的叫喊,所謂的尹傲璇和宋昔瑤,還有那紅衣的靳冰越,瞬即化為了烏有。整座花園都有輕微的晃動,連角落裡那株白茶也消失得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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