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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一縷飄dàng的香魂。
§【牽虛崖】
紅袖樓瞬間凋敝。仿佛連野糙也在瘋長。
輸出國的面部沒有悲哀或痛惜的表qíng。他只是在大堂里靜坐著。看著那蒼涼的白布。谷若衾哭得最洶湧,她說:我不與你爭排行了,你是老六,我是老七,以後我都尊你為姐姐,昔瑤,你不能這樣撒手丟下大家啊。桑千綠握緊了拳頭,指甲生生的將掌心掐出血痕,滿面淚痕似大瓢大瓢的涼水傾灑。她對沈蒼顥說道:樓主,昔瑤死的蹊蹺,我們定是要查明真相的。
沈蒼顥點頭。
又搖頭。
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應該做什麼。他吃力的站起來,對身旁的方敏君說道:我有些累了,你扶我回房歇著吧。可是,話音剛落,卻感到一股血氣上涌,逆行至胸肺,食道,再猛地從口腔里噴薄而出。身體也沒了重心向前栽倒。在場的眾人都慌了,紛紛湧上前去。方敏君靠得最近,將市場死死地抱著,哭的稀里嘩啦。一邊恨恨的咬著嘴唇,咬破了皮,鮮血便將嘴唇染得似晚霞一般艷紅。
他便熟睡過去。拳頭輕輕的握著,眉目有些緊,嘴角還有擦不去的一點粉紅印記。他讓她的心頻頻犯疼。
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方敏君內心清楚,也從未感到輕鬆。縱然是她所希冀的qíng節一一在現實展開,她那些沉醉的喜悅也顯得單薄。她何嘗不知,她違背了實qíng與真理,是所謂的逆天而行。獨雀嶺原本是她的葬身地,她卻qiáng行以木紫允做代替。那是一個殘酷的開端。從此後,一發不可收拾。她不斷的續寫《十二濯香令》,但她的腦海里浮現出的畫面,與她落筆寫下的,孑然不同。她只寫她希望發生的,只為了能夠陪伴在沈蒼顥的左右並確保他不厭棄她,不會被俗事纏身,分心待她,所以她才安排了西域尋寶的任務,便是要分化沈蒼顥與紅袖樓的人。
她想獨占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然而,她這樣做,卻導致她的體力日漸萎縮,常有心悸或心痛的症狀出現,她感覺的自己氣息如風中殘燭,搖搖yù滅。她的臉色蒼白,亦是病態盡現。——有因必有果,她逆天意而為,qiáng行篡改了那些原本有著正常軌跡的事qíng,這便是她為此付出的代價。可是沈蒼顥亦因此受到牽連。她篡改的是他的身與心,命與運,他已經完全昂喪失了對自己的掌控,淪為她手中的提線木偶,他的魂與靈,便因此混亂,他的狀況亦是岌岌可危了。
方敏君低聲啜泣起來。
事qíng的發展,已經脫離了她所能預知和掌控,她感到山雨yù來的bī仄和驚恐。
夜深明月捲簾愁。
似夢還醒。
方敏君好像看見了已故的父親,他老淚縱橫,對她說:你一再的任意妄為,改寫《十二濯香令》,已然違背了命數。
你的大限將近了。
……
方敏君猝然驚醒。跌跌撞撞的跑去沈蒼顥的房間,男子睡得正酣甜,被推門聲喚醒,看見蒼白而梨花帶雨的臉。
你過來。他說。怎麼,是不是做噩夢了?
方敏君一頭埋進沈蒼顥的懷裡,嚶嚶低泣道:沈大哥,我知錯了。你哪裡有錯?沈蒼顥不解。方敏君使勁的搖頭,便含淚抬頭望他,晶瑩的眸子裡全是渴望。她說:沈大哥,你娶我,我們成親,好不好?沈蒼顥頓時愕然。
第二天,方敏君便死掉了兩頁紙。那裡原本寫著桑千綠和谷若衾如何在兩日之後被迫啟程離開揚州前往西域。但是,她等不及了。
沒有什麼比她和市場成親更重要。
鳳冠霞帔,金雀珠釵,鮮紅的嫁衣,蠶絲蓋頭,胭脂與蔻丹,白頭梳和鴛鴦枕,一切一切,她都描寫的淋漓盡致。
婚期便在今日。儀式於huáng昏舉行。
沈蒼顥渾渾噩噩地走在後花園,一直想著夜裡方敏君對他的哭訴,他當時並沒有立刻答應成親,而只是說:太突然了,容我考慮吧。但這個時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的腦子裡突然迸發出一個肯定的念頭,他慌忙著急了紅袖樓所有的人,告訴他們,他要在酉時和方敏君拜堂。——是方敏君左右了他的思維她用了大片大片的筆墨,來描繪他與她成親的華麗恩愛。她呆滯的看著那洋洋灑灑的幾頁紙,痴痴的笑了起來。
可是,沒有華麗的排場,連願意道賀的嘉賓也沒有。喜堂冷清的好似靈堂。方敏君忍不住痛苦,她知道,那是一筆狠狠的轉折。
就連寫在那神聖通靈的書冊上面的事qíng,也不會按照字裡行間的闡述發生了。現實成了脫韁的野馬。她無力再cao縱。
一拜天地。
是她對他的痴迷和愧疚。
二拜高堂。
是他對她的盲從與麻木。
夫妻jiāo拜。
儀式進行到這裡,戛然而止。一陣風將大門chuī開。門外,施施然的站出三名輕盈婀娜而身姿颯慡的女子。
桑千綠。
谷若衾。
還有,木紫允。
沈蒼顥所有的動作一瞬間凝結。他恍恍惚惚得看著居中的緋衣女子,她的面容如此溫婉而熟悉,她的笑容似滿月,似清風,漸漸的撥開他心頭一從yīn郁。
你沒有死。
他說。
木紫允款步走過來,道:我墜落山崖,受了傷,卻總算保住了這條xing命回來見你。尚未入城,便遇到千綠和若衾,她們原也是打算到獨雀嶺找我的。說罷,盯著沈蒼顥一身紅袍。再看方敏君。方敏君的紅蓋頭便飄飄然的落在地上。染了塵。
昔瑤的死,也和你有關,對不對?谷若衾憤然的跨步過來,等著方敏君。方敏君沒有否認。她悽然的笑道:是我。是我為一己的私yù,將你們的命運篡改,也害了沈大哥。到如今我已不知道這些日子有哪些事qíng是原本應該發生的,又或者是因為我的篡改而意外發生的,我無能為力了。
紅燭滴淚。
微弱的火苗細細的搖曳著。
新嫁娘突然從袖底抽出一把匕首,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便深深的cha【度娘】入了自己的小腹。她向後一退,仰面摔倒。
鮮紅的嫁衣展開,似帶著烈焰的羽翼。
她說:我早知,qiáng留也是留不住的。沈大哥,我本就是將死之人,只是想同你完成儀式,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在是努力,也註定無法擁有你。說罷,她仰面看著恍恍惚惚的市場,抬起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袖。他卻下意識的退後,離她又遠了半分。而視線,依然停留在那歷劫歸來的緋衣女子的身上。
方敏君說,只要將《十二濯香令》燒毀,現存的,所有人與事,都將恢復應有的模樣。市場便又是機智冷靜舉世無雙了。——可是,我們是否應該相信她?桑千綠和谷若衾面面相覷,同時將請求定奪的目光移至木紫允輕愁淺恨的眉間。
喜堂萬籟俱寂。
只有燭火與紅綢幽幽的搖曳著。
市場似無助而惶恐的年輕幼童,看著方敏君的呼吸淡下去,微弱,微弱,直至消失。他好像突然就不認得她了,他問:這是誰?誰字的音才剛剛散去,他便猝然向前栽倒,昏迷過去。木紫允跪地將他扶起,他的身體卻好似有千斤重。
我們沒有辦法了。木紫允說。
以火燒書。煙如魅。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時間過去,沈蒼顥卻依然沒有甦醒。木紫允站在揚州城外牽虛崖,風chuī衣袂。
chuī亂了雲髻青絲。
有淚水順面頰而下。
她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在和沈蒼顥把酒言歡,笑傲江湖。
她有時也會想起方敏君斷氣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她雖然逆天意胡亂篡改了許多人的經歷,她對未來的感知亦因此變得模糊混亂,但是,有一件事qíng,她可以肯定,紅袖樓即將迎來的,是有關生死的變數。
她原本不是膽怯懦弱的人,可是竟感到惶恐,像置身於冰天雪地般淒寒。
倘若沈蒼顥不醒,她再是一力承擔,至死方休也索然無味。倘若沈蒼顥不醒,她的人生,便有如陷入黑暗中,再也見不到光明。(完)
十二、【十二濯香令之煙初冷】
白衣黑紗
chūn日。
幽靜的綠水湖畔,絲竹陣陣,搖曳著女子們清脆的嬌笑。七彩的裙裳盈盈蹁躚,就著那一張張角色的面孔,落入眼帘,如痴如醉。
沈蒼顥想,他必定是掉進虛妄的夢境裡了。
這夢境裡沒有血腥的江湖殺戮,沒有繁瑣的qíng仇恩怨,只有歌舞,歡笑。宋昔瑤在chuī笛,桑千綠御劍起舞,谷若衾和刁暮伶踩著竹尖以輕功嬉笑追逐,還有靳冰越,她和尹傲璇正在張羅著那滿桌的菜餚蔬果,時而竊竊私語笑若銀鈴。
隨即,半空里飄來一陣天籟般的樂音。
白衣女子抱著琴,似月宮裡的神妃仙子,緩緩的降下來,落在水邊木船的甲板上,一眾女子便停了手裡的動作,聚jīng會神的望著她。最頑皮的還點了腳尖揮手大聲的喊:“木姐姐,今日你要彈得,是哪首曲子啊?”
白衣女子嫣然一笑,十二分的溫柔,都落在清淡從容的沈蒼顥的眉宇間。接著便低頭撥了琴弦,十指蹁躚。
朱唇輕啟。皓齒微露。
婉轉的唱開了——
煙初冷,妝鏡菱花黯。
踏歌弄琴弦,江湖畔,紫衣水袖舞晴嵐。
風chuī淚闌gān。
倚劍唱清歡,笙簫慢,玉笛chuī散瑤花轉。
美人傷,心不換,追憶晚。
偏記柔絲,冰雪賽清寒。
幾許愁腸斷,待君看。誰贈摺扇,流水橋頭空盼。
笑紅塵,千般痴怨,都賦予,劫難。
明朝抱琴與誰彈。
煙花燙,低眉畫朱顏。
俯首對花嘆,若影單,愁煞暮雪過千山。
百濯香流傳。
嘯傲穹蒼滿,夜闌珊,輕舟載夢到江南。
那是沈蒼顥第一次聽見木紫允的歌聲。像出谷的huáng鶯,清脆之中,帶著幾許空靈。似清晨的朝露,也似溪澗的幽泉。更妙的是,那唱詞裡面包含了他們七人的名字,字字珠璣,唱得仿佛是誰飄搖的孤身與寂寞的輪迴。
沈蒼顥怡然的閉上了眼睛。風乍起,chuī皺了chūn水。柳煙成陣。
曲終時,白衣的木紫允抱琴縱身飛落在岸邊,huáng鶯般的女子們便圍攏過去,嘰嘰喳喳的說鬧不停。沈蒼顥正待開口,突然,只覺得背後竄出湍急而凌厲的冷風,頭頂似有輕煙掠過,他的悠然閒適頃刻間都化成了焦慮,騰騰的殺氣凝聚在側。
眾人紛紛閃開。
是警戒禦敵嚴陣以待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