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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蒼顥怔怔的站在臥房門口,背對著靳冰越離去的方向。天光雲影。他的模樣卻像是陷進了昏暗的bào風雨。

  很快,靳冰越已在玄州城。即便江南已經入了懨懨梅雨的四月天,玄州卻還帶著尚未盡消的chūn寒。但誰又說得清楚,那寒的究竟是身體髮膚,還是人心。

  靳冰越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便找到了那個四處宣揚自己姓藍名沖的人。他住在城外的jī谷山。頗有點隱士的意味。靳冰越快馬加鞭的趕去,小心翼翼的走進屋前那片桃花林。簌簌的粉紅只有初開的跡象,嫩的仿如女子chuī彈可破的肌膚。

  然後,在桃花林的盡頭,大門是敞開的。

  靳冰越剛跨入門檻,突然覺得腳底一沉,地板居然塌陷下去,她整個人都掉進了深井般的圓dòng里。頭頂繼而傳來yīn險的笑聲,是一名男子。他問道,來著可是崔雲光?靳冰越面不改色,冷笑道,恐怕閣下要失望了。

  說罷,她仰頭看,首先看見的是一雙腳,踩在輪椅的踏板上。而那個男子低下頭來的面容也是完全陌生。她便問,你到底是誰?

  你不是來找藍沖的嗎?

  你是藍沖?

  呵,這世上的藍沖何止千萬,單憑一個名字,你就單槍匹馬的來,紅袖樓的玉羅靈蛇小主果真不是làng得虛名。看來男子已經猜出靳冰越的身份。而江湖中關於靳冰越此次任務的失敗,說法也不一,有的是未必知道真相就以訛傳訛,所以,這男子或許還不知道紅袖樓已經取消了這筆尋人的買賣。他問她,崔雲光呢,為什麼她不來,她不是很想要藍沖的眼珠子麼?

  靳冰越眼神一漾,心道,此人處心積慮,看來是衝著崔雲光而去的,他興許還是知qíng人,便從他口裡看能否打聽出背後的故事也無不可。於是她避而不答,反問道,你知道崔雲光和藍沖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

  男子的表qíng突然變得很犀利,甚至有些猙獰。他道,我當然知,我這兩條腿,就是拜這對狗男女所賜。當年,我與崔雲光同是幽明谷的弟子。一說幽明,靳冰越便忍不住動容cha嘴道,你說的是已經在江湖絕跡多年的,傳說中收藏了七十二路武學典籍的幽明谷?

  正是。

  男子悽然一笑,看來你還有點常識。他繼續說道,崔雲光是谷主的女兒,雖不習武,但她熟讀了所有的典籍,那時候,她在一旁念口訣,我便依口角習武,我們配合的天衣無fèng,可藍衝突然出現了,崔雲光為他而冷落我,疏遠我,她只將我當作可利用的工具,一門心思都傾注在那個來歷不明的男子身上。後來,他們還成了親。

  成,成親?靳冰越驚愕的睜大了眼睛。

  男子繼續說,就在成親的當晚,藍沖利用他從崔雲光那裡騙來的機關圖,潛入密室,盜取了所有的武學秘籍。幽明谷的人發現他,他便肆機以崔雲光做要挾。那個時候,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承認自己到幽明谷的目的只是為了偷取秘籍。誰能知不惜欺騙崔雲光的感qíng。哼,崔雲光,她那個時候的表qíng真是可笑之極。

  男子停頓下來,似在回憶。

  靳冰越忍不住繼續追問,那你的腿,和崔雲光的眼睛,都是在那場打鬥中受得傷?

  沒錯。男子咬牙切齒。藍沖用我最擅長的綺翼分張斷了我的腳筋,我便知道,那是崔雲光私底下教他的,若不是那個絕qíng絕義的愚蠢女子,我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幽明谷也不會從此一蹶不振。我恨她。這些年,我想方設法的找她,直到,我聽說有人僱傭紅袖樓去找藍沖。我知道,那一定是崔雲光。

  可是,你既然知道她僱傭紅袖樓,就應該知道,來這裡的,未必會是她本人。靳冰越不禁訕笑。

  我當然知道。

  男子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知從衣袖裡撒了什麼東西,白色的粉末在靳冰越頭頂漸漸化成無形的香氣,像是江南的茉莉,帶著雨後的清甜。男子狂笑起來,道,這是我畢生心血研製的青煙奪命散,除了我,天底下無人可以解此毒。

  靳冰越頓時臉色大變。

  她不是沒有聽過——青煙奪命——殘忍的劇毒,早已在江湖名聲大噪。中毒者會經歷一個漫長的毒發過程,也許幾日,也許幾月,甚至幾年,這會因人的體制與內功的深淺不同。據聞此毒是由一名叫秦樓的人研製的。而秦樓來歷不明,行蹤也不明,好像是橫空冒出來的,沒有誰能說出他的背景身世。

  莫非這人就是秦樓?

  靳冰越眉心一擰,仰面看上去,對方好像dòng悉了她的心思,點頭笑道,沒錯,我就是秦樓。

  靳冰越面露悽然,揶揄的笑道,你想讓我替你殺了崔雲光和藍沖,然後,用他們的人頭來換解藥?秦樓聽罷哈哈大笑,靳姑娘不愧是聰明人。但你只說對了一半。我不要藍沖的眼珠,我要他的人頭,而我也不要崔雲光的人頭,我只要她的眼珠。

  可是,如果我告訴你,崔雲光已經死了。你又如何?

  靳冰越一字一頓的說出這句話。當初,她闖進客棧,倒在地上的崔雲光已經奄奄一息了,她和兇徒再糾纏時,對方拿短刀刺穿了她的心臟。已是回天乏術。也正是因為那是一個死者在彌留之際絕望的哀求,所以,靳冰越才沒有拒絕。

  她一諾千金。

  崔雲光拜託她的事qíng,她覺得,務必要做到了才能對死者有一個jiāo代。崔雲光書,我的名字,你要記住,等將來有一天你找到藍沖,就問他,還記得桃花塢里穿紅衣的女子嗎,他曾允諾愛她一生一世,若有違誓言,便叫他有眼無珠再看不到這世間任何的美色。她說,你告訴他,我恨他,但亦愛他,你將他的眼珠子埋在我的墳前,我便能了卻心愿了。

  有時候,靳冰越甚至想,也許不單是神畫筆朴相舉,就連崔雲光,都可能是沈蒼顥暗中殺害的吧,他只是派了人假扮成劫財的盜匪,用以掩蓋他的真實目的。他怎麼可以那麼卑鄙那麼殘忍?在此之前自己還懷著僅有的一線希望,希望能找到第二個藍沖,替他分去了那污濁的罪名,可是,如今看來希望已成絕望了。

  【飄零河燈,逐水流】

  崔雲光,死了?

  坐在輪椅上的秦樓頓時面色僵硬如死灰。他感到自己的信念仿佛在瞬間坍塌了。往往qiáng烈的恨意總是比愛意更脆弱。

  若是恨意崩塌,就仿佛垮了天地,垮了江河湖海,在沒有什麼可以支撐和抵抗。

  秦樓那呆滯的模樣讓靳冰越感到害怕。她試圖從深井裡以輕功躍起,但那井壁太光滑,她沒有著力點,而空間亦狹小的不容她有足夠的施展。便在那個時候,她感到自己的肩像是被人提起,猶如在黑暗裡覓得一線曙光,她連忙配合著運了勁,總算是脫離了陷阱。

  她站定一看,原來是沈蒼顥。

  沒想到他竟然跟著來了。他臉色yīn沉的好像要吃人。他望向對面的秦樓,眉心一蹙,喝問道,解藥在哪裡?秦樓眼中的光亮瞬間點亮了,最終也熄滅下去。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盯著沈蒼顥,喃喃道,她死了,她死了你知道麼?

  沈蒼顥看了一眼靳冰越,沒有作聲。

  突然,秦樓的身體激烈的抽搐起來。只是那麼一瞬間的功夫,他便僵硬不動了。沈蒼顥面目驚駭的奔過去死死的抓著對方的肩膀,額頭上青筋爆出,大聲的呼喝道,解藥,把解藥給我。可是,秦樓卻瞪著眼睛,那脖子好像突然斷裂了,頭便深深的垂了下去。

  所有的聲音瞬間寂滅。

  良久。

  空dàngdàng的房間裡才飄起一縷幽嘆:他對她是用真心的。

  那是靳冰越的聲音。

  她緩緩的走到沈蒼顥的背後。

  她道,所謂愛之深,痛之切,他從未想過要她的命,他只是恨,恨意支撐著他一天天的等待下去,他希望她潦倒落魄,希望她受盡悽苦與挫折然後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也許,我不應該告訴他她的死訊,那樣,他不可能不會就此尋短見。說著,靳冰越微微轉了頭,望著沈蒼顥,問他,那麼你呢?你聽到崔雲光已死的消息,是難過,還是鬆了一口氣?

  他對她,是用真心的。

  沈蒼顥一路上都再回想著靳冰越的這句話,她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已經變成了玩弄感qíng手段卑鄙的小人。

  再不是從前那般高潔偉岸。

  可是,他還能再說什麼,那些事qíng,他的確是做過的。當年的他為求成名,不惜用那樣極端的手法騙取幽明谷的新人。他化名藍沖。他的野心為他造就了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就連他自己也不忍心會想他是如何的處心積慮,害了多少無辜的人。

  那樣的秘密,他希望一輩子都掩藏。

  尤其是對靳冰越。

  所以他暗中殺了神畫筆朴相舉。但是,崔雲光的死和他無關。那個闖進客棧公然行竊的人,的確是無名盜賊路人甲吧。他也是和秦樓同時聽到了崔雲光已死的消息才知道。他沒有半分的難過。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愛過那個脾氣bào躁行為乖張不溫柔也不善良的女子,他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他最渴望擺脫的噩夢。

  然而。

  已經不知道從何說起,從何解釋了。

  他的清高,孤傲,讓他即便滿腹的苦楚,即便想要去的別人的諒解或分擔,也不願低聲,不願低身。

  此刻,他們坐在回程的畫舫上。

  靳冰越因中毒而虛弱的睡著了。沈滄海便抱過她,將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膝蓋,她依然未察覺。只知夢中桃紅柳綠。

  沈蒼顥不由得想起了在浴室的那一幕,他赤身露體的站在她面前,其實,那時心裡的緊張,也只有他暗暗的隱藏。他忍不住低下頭去親吻女子光潔的額頭,在她耳邊如夢囈般的呢喃,放心吧,回到揚州,我會不惜一切尋找替你解毒的方法。

  女子的嘴角邊動了動,好像是夢裡看見了愉快的景象,有幾縷笑意滲透了出來。

  這時,暮色的江面飄來連串的河燈。燭光耀著粼粼的波紋。遠山黛墨。那如在天街的夜色狠狠的撞進了沈蒼顥的心頭。他將女子jīng巧白皙的拳頭放進掌心,然後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不知道幾時,天色便又亮了。

  可是,天亮時,畫舫卻沒有了靳冰越的蹤影。

  沈蒼顥找遍了所有的角落,只找到了一紙留書。她說,我自知此毒無可破解,你便不要再為我白費心力了。我只想在餘下的時間裡平靜的度過,或許,在填補自己曾經未了的心愿。對你,我並無恨意,我只是失望,你曾經是我最敬重的人。你無需再找我。但請珍重。

  她到底還是不明白,他對她的qíng意。

  那已經超越了主從的界限,非良師,也非益友,他無法想像那雙深沉眉眼的背後,藏著的,是怎樣熾熱和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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