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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幾日。靳冰越總是覺得,心頭仿佛堵了一塊碎石。又像牽開了一片密閉的烏雲。或者是布滿泥濘的窪地。等等等等。總之都是複雜難以名狀的qíng緒。她漫無目的的穿梭在揚州城繁華的街頭,風chuī脂粉香,滿眼都是綺麗。

  怎麼看都是歌舞昇平。

  但卻不知那些光線的背後隱藏了多少的暗涌激流,百孔千瘡。靳冰越露出自嘲的笑意。突然,看見人群中有一縷淡粉色的身影穿梭經過。步履匆忙,似帶著緊張。那正是拖紅袖樓尋找藍沖的僱主。是一名年紀並不大的女子。盲女。看不見東西。但那水汪汪的眸子好像仍然能說話,只不過說的都是寂寞蒼白而充滿怨恨的話。

  靳冰越忍不住好奇,悄悄地跟了上去。

  【瀑布之下,深潭之上】

  原來只不過是回客棧。回她落腳的地方。沒有任何可疑。靳冰越淡淡的舒了一口氣,暗笑自己的莫名其妙。

  轉身便走。

  但尚未跨出客棧的門,突然聽得樓上的房間傳來劈里啪啦一陣響。

  靳冰越拔腿折回。撞門進去,便聽那女子憤怒焦急的哭喊,你以為自己有多大本事,能從本姑娘手裡搶東西,若在以前,我必要你們血濺當場。話還沒有說完,破窗而出的賊人已經沒了蹤影。靳冰越的目光落在女子漆黑空dòng的眸子裡,心中一痛,便單膝跪地扶住她,問道,你怎麼樣了?

  我認得你。

  女子粗重的喘息著,一把抓住靳冰越的手,尖利的指甲幾乎要割破掌心的皮膚。她說,你是紅袖樓的靳姑娘。

  是的。

  我,我叫崔雲光。你要記得這個名字。她好像語無倫次了。

  按照崔雲光所說,這幾日,她花費了全部的心力,總算找到隱居在揚州城外的神畫筆朴相舉,據傳朴相舉思維敏銳,能抵人心,他可以通過來者三言兩語的文字描述,便將對方所形容的那個人畫出來,而且與真人的相似度超過八分。

  所以,崔雲光向朴相舉描述了藍沖。

  她並不是天生的眼盲。她說,是因為藍沖害得她變成如此模樣,故而她尋找藍沖也是為了報仇。他說朴相舉已經答應作畫,待畫成之後,她到朴家取畫,依畫尋人,就容易得多了。她將這件事qíng托給靳冰越去做,那楚楚可憐的懇切和絕望,讓靳冰越實在難狠心拒絕。她便答應了他。過幾日,她依著崔雲光所說的地址找去。

  瀑布之下。深潭之上。

  百花錦簇。凝霧成煙。

  jīng致雖然美,可卻透著yīn森森的死氣沉沉。因為,那裡只剩下朴相舉的屍體。

  朴相舉死了。

  從死狀來判斷,大約在兩天前便已經遇害。屋子裡殘留著打鬥的痕跡,滿地都是散亂的畫卷,兇手似乎想要尋找什麼東西。

  靳冰越神qíng肅穆的里在廳中,左右上下的打量著這塊巴掌大的地方。漸漸的,漸漸的她注意到朴相舉的那雙瞪得比銅錢還大的眼睛,仿佛是帶著焦急,仿佛是盯緊了什麼東西。她順著他的目光的方向看去。那裡厚厚的一堵牆,掛著臨摹的清明上河圖,但因為撕扯圖紙已經破了,其中一頭還垂到了花架上——

  是的,花架。慶幸兇手沒有發現,那原是一間密室的入口機關。

  輕輕轉動,聽著石門與牆面摩擦發出厚重的聲響,靳冰越黯然的深吸了一口氣,嗅到刺鼻的墨香和陳年朽木的味道。

  那件密室里,一排排的高架,陳列著許多的畫卷。每一卷都用白紙包裹起來,寫了字,是人名或者地名,或者什麼別的記號。

  於是,在回程的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堆壘的捲軸,就像是從山坡上黑壓壓滾落的圓木樁,直bī著靳冰越衝撞而來。

  bī得她無處可躲。

  她後悔自己心軟答應了崔雲光。後悔畫蛇添足的來找朴相舉。後悔打開了密室的機關。後悔找到了那幅畫。

  畫上寫著,湖北崔雲光。藍沖。

  她看的呆了。

  那羽扇綸巾瀟灑飄逸的畫中人,就是崔雲光的言辭所凝固的藍沖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在朴相舉的筆下,卻變成了,沈蒼顥?

  【流轉,眼底眉梢】

  靳冰越實在是難以相信,她一直俯首敬重的紅袖樓樓主,沈蒼顥,竟然有可能是崔雲光生生控訴玩弄感qíng手段卑劣的小人藍沖。她的腦海里又浮現出崔雲光痛苦的表qíng,想起她斷續散亂的講述。她覺得頭痛,呼吸也不暢。

  然後再度看到朴相舉驚恐的眼神——

  他為何偏偏在替崔雲光作畫之後就死了?兇手翻遍了小築會不會就是為了尋找那副藍沖的畫像?兇手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發因而殺人滅口麼?

  兇手,兇手會是沈蒼顥麼?

  靳冰越感到眼皮砰砰的跳動著。

  再假設,如果沈蒼顥真的是藍沖,那麼他當初不僅巧妙的騙過了崔雲光,還安排自己多此一舉的四處尋找,他也許是早已計劃好了吧。他明知一切是無果的,到最後也只能自認失敗的賠了這筆買賣,但他可以不惹崔雲光生疑,將事qíng鎮壓的不落痕跡;他動動手指便有別人替他演完了一齣戲,他根本不在乎演戲的人將遭遇多少麻煩困境,只為掩蓋過往,他的自私,當真是前所未有的bào露了出來。

  女子扼腕嘆息。

  看來,眼下最關鍵的,便是要弄清楚到底沈蒼顥是不是藍沖。就算拿不到崔雲光所說可以辨認身份的玉佩,但刀疤總在吧。

  真正的藍沖,在胸口,有一道兩寸長的疤。

  靳冰越偷偷地躲在浴室屏風的後面。她知道沈蒼顥的習慣,知道他會來。一陣涼風經過的時候。門開了。

  溫熱的水汽溢滿整個房間。

  靳冰越的心跳得厲害,面紅耳赤。畢竟那是她低從著仰望著的主子,偷窺他,仿如褻瀆。更何況男女有別,她緊張的滿手心都是汗。

  她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去。

  啊——

  她差點驚叫出聲,像彈簧似的立刻縮了回來。她方才正好看見沈蒼顥站在浴池的邊上,衣衫都褪盡了,渾身沒有任何遮掛,就這么正面對著她。她恨不得將自己的眼珠子挖出來。可是她沒看清楚沈蒼顥的胸口有沒有刀疤,她必須再次探出頭去。她便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轉身——

  啊——

  這次是真的喊出聲音來了。因為,沈蒼顥竟然已經站在她的背後。面帶著戲謔的笑容,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像在欣賞一隻寵物。

  最糟糕的是,他依然赤果著身體,沒有半點遮掩。

  靳冰越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立刻拿手捂了眼睛背過身去。沈蒼顥冷笑道,莫非你是在粵北染了這樣的癖好?

  靳冰越沒有作聲。

  少頃,沈蒼顥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用命令的口吻說道,轉過身來,看著我。靳冰越不敢不從,誠惶誠恐的移了步子,但仰著頭,故意把視線超天花板靠攏。誰知,那時的沈蒼顥已經穿戴整齊,若不是他動作太敏捷,就是靳冰越太緊張而疏忽了留意身後氣流的變化。

  不管怎樣,靳冰越已經看得很清楚,在沈蒼顥胸口的刀疤,兩寸長,無可辯駁的說明了事實。

  他就是藍沖。

  靳冰越的眼眶漸漸紅了。漸漸的,那目光已消失了緊張,消失了羞赧,剩下的只是憤怒,或者還包括失望與迷惑。

  她瞪著沈蒼顥。

  沈蒼顥亦狠狠的看著她。

  她一字一頓的問他,你是藍沖?

  沈蒼顥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她的眼淚在到達某個觸點的時候,轟然決堤。她已經失態的忘記了彼此主從的關係,她捶打著對方的肩,咆哮著,你是我最敬重的人,我為你,為這紅袖樓賣命,你卻當我什麼,一件可以隨便利用的道具?他可有考慮過我?你明知我去粵北也好,去湘西也好去哪裡都不會找到藍沖,你隱瞞著我,你可知我因此而經歷了什麼?你還要卑鄙到殺人滅口。難道是我錯看了你,你根本就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靳冰越一口氣說了很多,說到自己喉嚨好象火燒一樣疼痛。說到雙腿好像也失去力氣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而縱橫的清淚,就像那汩汩的山泉般噴薄的湧出,暈的臉上的胭脂如同窗外凌亂的晚霞。她仿如失控。

  沈蒼顥驚愕不已。

  他沒有想到靳冰越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看著她聲淚俱下的模樣,他的心泛起了酸澀的疼痛。他忽然從背後抱住了她,下巴底著她清瘦的鎖骨,用輕柔的呢喃的聲音說道,別哭,別哭了。在那一刻他徹底放棄了平日的驕傲與威儀,幾乎是用著討好與哀求的祈使。他的體溫,灼熱如燃燒的火焰,透過層層的衣衫,一點一點地將對方包裹,吞食。

  這時,門外傳來篤篤的腳步聲。門是虛掩著的,漏著fèng隙。他們抬頭,便從fèng隙里看到一名紅衣女子驚愕的臉。

  沈蒼顥尷尬的放開了靳冰越。

  靳冰越亦站直了身子,擦了擦眼淚,朝著紅衣女子推門出去。說到,木姐姐,你回來了。

  紅衣的木紫允在看了一眼暗中的沈蒼顥,轉而對靳冰越道,你托我找的靈芝我帶回來了,你何時到我房裡來取就是。呃,我經過玄州時,聽人說,有一個自稱是藍沖的人,放言自己認識一位叫做崔雲光的女子,我想,這或許和你執行的濯香令有關吧。江湖中已經傳開了,說你任務失敗,並沒有找到真正的藍沖……

  謝謝你,木姐姐,靳冰越打斷了紅衣女子,道,天色晚了,你長途跋涉,早點歇息把,我明日再找你。說罷,也沒有回頭,但眼神卻向後飄著,補充道,明日,我便動身去玄州。

  【誰人共記,桃花塢】

  可是。

  事qíng已經結束了,你為什麼還不肯放棄追查?

  沈蒼顥攔在靳冰越的臥房門口。靳冰越肩上掛著包袱,眼神倔qiáng,含著沖沖的怒氣。那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靳冰越執意要去玄州,她卻不給沈蒼顥解釋,解釋她那樣固執不罷休的原因。她咬著牙仰著臉望著沈蒼顥,問道,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崔雲光要找的藍沖?你有沒有做那些yīn險卑鄙的事qíng?你到底想掩藏什麼?

  沈蒼顥卻仍是不肯正面回答,攔著靳冰越喝道,你還有沒有把我當成這紅袖樓的主人?

  呵,我就是太將你當成我的主子,我所尊敬的仰慕的主子,所以,我多麼希望這一切只是誤會,希望這個世上能有另外一個符合藍沖的xing格身世的人,希望你仍然是我心目中那光明磊落的樣子。所以,我必須去。靳冰越的心裡成串成串的感喟,沒有親口對沈蒼顥說出來,只是在眉眼間bào露了疲憊和溫軟。她掀開他的手,道,我很快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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