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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沒有任何不適,聲音緩緩地,將往事闡述了一遍。
進宮的怨懟,先帝的冷落,家族的利用,權利的糾葛......
大周的世家女在爾虞我詐中被澆灌成了一株藤蘿,她攀附著權勢而上,在這惡毒的滋養中,成了一株食人花。
她臉上表情愜意,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故事裡是個該死的罪人,好像她只是個旁觀者,徐徐道出了這深宮浮沉的許多年。
慕容紓跌坐在椅子上,一隻手緊緊抓住裴確的袖子,臉上沒有半點兒血色。
息太后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明白,可連起來的話,卻讓他忍不住把頭搖了又搖。
他指尖掐進掌心裡,又被裴確掰開。
他跌跌撞撞的走下台階,扯住衛泱的領子,和他面對面。
"太傅,她說的什麼啊?"
"太傅,你不辯白嗎?"
"衛泱......你說話啊!"
他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湧出來,"太傅......你快說啊......"
"你告訴朕事實啊......"
衛泱低著頭,被他劇烈的動作拽的身子晃了晃。
他垂下眼睛,眼皮劇烈的抖動著,不敢再看慕容紓一眼。
他的心臟像是正被一把鏽了的斧頭捶打著,一下又一下,錘地他喘不過氣來。
他不敢看。
慕容紓狠狠擦了把眼淚,從一旁的侍衛身上抽出刀,雙手握住刀柄,正對著衛泱心口。
他舉著刀的手都顫抖著,聲音尖銳,像是受了傷的小獸,"你說!你說啊!"
衛泱看著那把在自己胸口晃來晃去的刀,閉了閉眼,"臣無話可說。"
他嗓子裡都像是灌了鉛,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慕容紓的手抖了抖,他咬著牙,將刀往前送了送,衛泱寸步沒有後退,那刀刃刺破了皮膚,血色蔓延出來。
衛泱咳了咳,忍不住彎了彎身子。
他很快直起身子來,"臣殺了先帝,陛下卻對臣懷有舊情,下不了手嗎?"
他抬起眼眸,眼底複雜,"臣殺了你的父親,你也對我動不了手嗎?"
慕容紓像是被激怒的小獸,咬了咬牙,又抽出刀來,狠狠舉了上去一一"太傅!"
裴顏一聲尖叫,快速跑來,擋在了衛泱身前。
小皇帝舉著刀的手頓了頓,回過臉看了看身後的裴確。
裴確摸了摸他的頭,輕嗤一聲,沒再說話。
"你什麼時候才能記住我的話。"衛泱淡淡開口。
"有弱點的人是活不長的,"他眼睛看向裴顏,"更別說是一個有弱點的蠢貨。"
"稍作試探,就跳了出來。"
"我費心把你送進來,有什麼用。"
裴顏似乎有些畏懼他,低著腦袋,"我怕他傷害你......"
"他沒有傷害我,"衛泱一隻手推開了身邊的人,"這都是我應得的報應。"
他說完看向裴確,眼神平靜,"你早就知道?"
裴確掀了掀眼皮,"你自己不也說了,一個蠢貨,稍作試探,就能自己跳出來。"
衛泱嘆了口氣,"早知道,不走這步險棋了。"
"世上沒有早知道。"
裴確淺笑,笑中全是冷意,"衛大人,伏誅吧。"
衛泱向前走了一步,又托著小皇帝的刀對準了自己的心口,"砍頭顏面盡失,未免太過難看。"
他聲音清清冷冷,"臣還是想給陛下留個好印象,陛下自己動手吧。"
他往前走了一步,刀尖噗哧一聲,深入皮肉里,濺出的鮮血逬射到了小皇帝臉上,他被嚇得抖了一抖,雙手下意識地鬆開了刀柄,撲進了裴確懷裡。
裴確給他擦乾淨臉,抱在懷裡輕輕拍著,笑的恣睢又囂張,眼底卻滲著寒意。
"押下去!"
"陛下,"衛泱揮手擋住了侍衛的動作,"陛下,臣能不能用這十年的師徒情分,換一個和陛下說幾句話的機會?"
小皇帝把臉從裴確懷裡探出來,他腮邊還掛著淚痕。
"陛下,臣有話說。"
裴確低頭給他擦掉了眼淚,小皇帝委委屈屈,瞪著一雙眼睛看他,"什麼話?"
"能不能私下說。"
小皇帝抬頭看了看裴確一眼,遲疑了一下。
裴確摟著他的腰,臉上並沒有不願意的神色。
"陛下......臣這一去,這輩子怕是都不會和陛下相見了......"
衛泱捂著胸口,笑得悽慘,"我害了先帝,願意以命相賠......"
"只是臣看著陛下長大,心裡總有一些話沒有來得及說,就這樣走了,也放心不下。"
衛泱咳了幾下,"陛下,臣最後的話,您就聽一聽吧......"
他說這話,嘴角又溢出幾縷鮮血。
小皇帝的心頭動了動,他從裴確懷裡出來。
十年相伴的感情在這裡,他不可能面對這一切,仍然熟視無睹。
裴確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衛泱一眼,帶人走了下去。
殿內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陛下是不是恨我?"
他嘆了口氣,"陛下也應該恨我。"
小皇帝看著他,"你究竟想說什麼?"
他上前一步,慕容紓後退一步。
"陛下在防著我?"
他說完話,不再向前,站在了原地,神色有些黯然。
"臣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但又總覺得不說些什麼,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