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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在這個夜裡,他靜靜凝望窗外人良久,然後在她並不輕靈也算不得悠揚的歌聲中,重回榻上躺下,閉眼,臉龐摩挲身下粗糙的墊絮,卻仿佛像再一次觸到了那雙溫柔的手。

  許久,一行清淚從劉長秧眼角滑下,他卻微笑著,沉沉墜入一個圓滿的清夢中。

  第二日下了一天的雨,雨勢急驟,在地上濺起一層白茫茫的霧氣,直到傍晚時分,雨停雲散,那霧卻依然沒有消弭,浮在地面上,一人多高,將老君溝襯托得仿若一處仙境。

  三位婆婆就是在雨停之後來到阿榮家的,三人依次從肩輿上下來,拾階而上,縮水的身子淹沒在霧氣中,快到阿榮家門前時 ,才露出一個三個花白的頭頂。

  阿依親自出來攙扶三人進門,表情卻是怯怯的,“婆婆,我知道老君溝的規矩,只是阿榮生前總說,若是死後無人祭奠,那靈魂便會被魔鬼拉走,他死得這樣慘,我不想他在下面都不得安樂......”

  話說到一半,已被紅婆婆打斷,“這些話是斷不用說的,你的心,咱們都懂。”

  說罷,便在阿依手心裡輕輕按了一下,玉婆婆和彩婆婆旋即跟上,兩人皆淚眼婆娑,臉皺巴起來,像一張被水打濕的宣紙。

  “這孩子我一直都喜歡得緊,厚道踏實,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二姐你記得嗎?有一次咱們的窗子被風颳壞了,他二話不說就爬上窗台去修,風大啊,窗子那麼高,我們都怕他栽下去,他卻說不修好窗子,婆婆們晚上都不得安睡。可是這麼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這樣走了呢?老天真是不長眼,作孽啊......”彩婆婆擦掉阿依掛在頰上的淚珠兒,自己卻哭得停不下來。

  玉婆婆輕拍妹妹的背,輕聲啜泣,“他和阿依最是恩愛,孩子又馬上就要出生了,怎知飛來橫禍,哎。”

  紅婆婆比兩個妹妹沉著,緩緩踏過門檻,站定,抬頭看插在院中的一丈多高的竹篙頭上,掛著的阿榮生前穿著的長衫,被雨霧打得濕漉漉地,貼在竹竿上,神色驀地一哀,嘆道,“孩子,你安心去吧,她們娘倆有我們呢,以後,有婆婆們一口飯就有她們一碗羹,我會把她們當成自家人,好生照顧的。”

  話落,背後忽然撲過來一陣風,直直地從雨霧中撞出來,逐散霧靄,將三位婆婆的衣衫都吹得朝前漾起,仿佛泛泛的水波。

  幾人皆同時打了個寒噤,同時回過頭去:這雨已經痴纏住老君溝整整一天,雨勢急驟,霧氣空濛,卻是沒有夾雜著一絲風的。整座山谷仿佛被一層不透氣的水霧罩住,連呼吸中,似乎都纏綿著濕沉的氣息。

  可是現在,卻驀地騰起一陣風,就在後面,幾人剛剛踏過的石階下。那裡,也是一片葡萄藤,碧雲層疊,綠葉田田,雖被雨水澆過,卻依然不掩蒼翠。

  只是,當霧氣散開,便能看見一個灰突突的影子,團在交疊的綠葉間,微微顫動,依稀,似乎還有悲鳴聲從中傳出,吚吚嗚嗚,如泣如訴。

  “阿榮?”

  阿依揉揉眼睛,輕喚一聲,哪知,一聲輕啼撕碎雨霧的沉靜,那灰影竟撲撲楞楞,振翅飛出葡萄藤,朝上方灰濛濛的天空去了,竟是一隻大鴇。

  “不是他......”阿依步子朝後挫了一挫,失神地去看身旁三位婆婆,“我還以為這狠心的終於肯回來看我了......”

  “人死如燈滅,萬念俱成灰。”紅婆婆憐愛地摸阿依被雨霧染濕的發,扯住她的手朝屋內走,經過竹蒿旁時,瞥那濕噠噠垂下的長衫一眼,喑聲道,“你想怎麼做都好,道祭輓歌,婆婆全都依你,只一點,你要記得,人死不能復生,這是阿榮命數該然,亦是天公註定,你便是哭死都無用,還是要顧著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一邊又道,“或許是活得太久了,見過的生離死別,數不勝數,所以心也不覺變得硬了,阿依,你莫怪婆婆。”

  阿依搖頭,“無常即是有常,這個道理我懂,我不敢有什麼奢望,只想為阿榮備一口薄棺,將他好好安葬,”說到此,又握緊拳頭,“殺死阿榮的真兇尚未找到,我一定要將此人揪出來,為阿榮報仇。”

  原來她這幾日只是強作鎮定,心中所念,無非只是“報仇”二字。

  “我們三姐妹雖不信什麼天理昭彰,但這麼多軍爺駐紮在老君溝,還愁找不到真兇嗎?”玉婆婆走上前,“阿依,進屋吧,別誤了時辰。

  阿依點頭,引三位婆婆入室,自己則將香燭紙錢和酒碗一一擺上供桌,看上面的靈位,聲音微顫著,“阿榮和我的故鄉,要邊繞席邊祭二十四拜,作揖、跪、叩首、起為一拜,一樣都不能少。可阿榮的屍身毀損得太厲害,且除了我,他在這裡又沒有旁的親眷,所以就避繁就簡,由我一人在他靈前祭拜吧。”

  第43章 屠夫

  阿依說罷,便將酒碗斟滿,由宋迷迭攙扶著在供桌前跪下,將一盞清酒灑在阿榮的靈位前。

  酒水浸濕一方地磚,阿依垂下兩行熱淚,“阿榮,我會把孩子好好養大的,你就放心去吧。”

  話音剛落,窗外忽然響起一聲沉悶雷鳴,緊接著,烏雲又一次紛沓而至,豆大雨點飄灑著落下,砸在地面上,咚咚咚咚,仿佛地下有人在屈指敲打,想要出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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