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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隻狸奴,平日裡懶惰得很,但凡做出這幅做作模樣,定是心懷鬼胎。”崇豐帝俯身,一隻手攏住兒子肩膀,另一隻手做了個“噓”的手勢,輕笑道,“每當它想捕獵,不是認真舔舐皮毛,便是躺地假寐,睡得呼嚕震天,浮誇得緊。”

  他明明是在笑,可聲線卻明顯是繃緊的,太子側目看父親,心頭的不安卻愈發濃烈,正在這時,肩頭卻被那隻大手抓緊。

  “元尹看到狸奴的獵物了嗎?”

  太子四面一望,看見不遠處的一株石榴樹上落著一隻小鳥,紅嘴紅爪,明黃色的羽毛和身旁人龍袍的顏色一樣,正在心無旁騖地啄食著石榴花的花籽。

  “若元尹是這隻鳥,會在意一隻洗澡洗得忘乎所以的懶貓嗎?”

  崇豐帝側過頭看著太子,太子便也轉頭看向父親,可不知為何,縱使兩人貼得這般的近,他卻感覺不到旁邊人的鼻息,就連環住他的那隻手,也似乎突然變得冰涼,隔著層層布料,都能感覺得到的冰涼。

  一陣風從腳面擦過,太子一驚,額間泌出冷汗,低頭,便見狸奴撲向不遠處的石榴樹,腳步輕盈,後頸的毛卻根根立起,被牆頭的一縷餘暉映得灼灼發亮。

  狸奴攀上樹幹,明黃色的鳥兒也終於發現了那隻包藏禍心的畜生,它,要殺了自己。

  鳥兒終於還是沒能逃出一劫,狸奴的利爪陷嵌入它正欲展開的翅膀,尖牙張翕間,已切斷它脆弱的喉管。鮮血染紅狸奴的鬍鬚,它回頭,一對澄黃的眼珠子仿佛剛剛點亮的宮燈。

  太子被它悍戾的眼神懾住,身子抖了一抖,腳下朝後退出幾步,他印象中的狸奴,是一隻溫順淡泊的懶貓,平日有宮女內侍對它如何揉搓撫弄,它都不懂反抗,只仰躺在地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可他沒想到,狸奴敦厚的外表下,竟然藏著他從未看到的另一面。

  難道那人也一樣?

  王勰得勝回京後,如以往一般內斂自持,不僅沒有修繕京中舊宅,對各部官員的拜邀也一概拒絕,除了每日上朝,便是在家中研究些字畫,也不是什麼名人墨寶,只是他在各地駐軍時收集的一些普通畫作。

  其行事作風,可謂低調到了泥土中,只是王勰為人向來如此,所以朝中也無人對此多有議論。

  只這一次,他要走了太子的畫,並在一日後來御前請罪,說太子丹青妙手,所以畫中人竟然羽化飛升了。

  而明日,便是太子的生辰。

  “氣短心虛時,便常會做出一些不同尋常的舉動,或是曲意逢迎,或是矜情作態,以此為掩飾,就像這隻狸奴,搔首弄姿,裝腔作勢,其實心中所想,不過是一頓生肉。”

  崇豐帝的話飄過來,撞進太子的耳朵,他側頭去看父皇,發現眼前茫茫一片,那個方才還摟住他肩膀的人,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面門上撲過來一陣腥風,太子驚得回首,卻見狸奴不知為何丟了那黃鳥,一步一步,朝自己逼過來。可它的臉分明不是狸奴了,而是變成了王勰的臉,笑著,眼角卻還鑲著狸奴的紋路,朝上飛起。

  它撲了過來,兩爪深深勾進太子的咽喉,太子感覺到疼痛的時候,雙手扼住狸奴的脖子,拼命攥緊。

  他聽到了頸骨斷裂的“咯嘣”聲,抬起眼帘,卻見狸奴的臉又一次變了:那是沈尉的臉,嘴角紋路很深,陷下去,仿佛將下頜割斷成三片。狸奴的鬍鬚依然豎在嘴旁,上面淋漓的血珠兒隨著它掙扎的動作甩出來,濺了太子滿臉。

  沈尉張開了嘴,利齒在他殷紅的口腔中交疊,朝小太子的面門壓下......

  劉長秧驚出一身的汗,叫了一聲,終於從纏住自己的噩夢中脫身,他大口的喘氣,胸膛上下起伏,迷離間,見月光已從窗外瀉下,被窗格割成整齊的銀塊,鋪落在自己身上。

  原來只是一個夢,他心中稍定,俯身撿起地上的大氅披在肩頭,方想起身,卻聽一陣歌聲從窗外飄來,唱的是,“瀚宇蒼,夜君忙,驚莫哭,少尿床,湖舟靜,風波揚,細伢子,醉夢香......”

  聲音婉轉清亮,如山泉叮咚,卻又帶著一絲嬌憨,不是宋迷迭又是誰?

  第42章 祭奠

  原來是這把聲音將他從噩夢中喚醒的,劉長秧心中忽的一動,起身走到窗邊,從窗格朝外望,卻見宋迷迭坐在院中的條凳上,旁邊坐著阿依,正將頭枕放在她膝上,眼睛閉著,似是已經進入了夢鄉。

  劉長秧莞爾:她這首不知哪裡學來的小調,不僅助阿依暫時忘卻了煩惱,也將自己從噩夢中解救出來。

  他忽然不想動了,斜倚在窗旁,偷看那依然在唱歌的小傻子。她的手指撫在阿依的鬢旁,被月光鍍亮,他想那手指一定是柔軟溫暖的,否則,阿依不會睡得如此香甜,連嘴角都抿出上翹的紋路。

  劉長秧將大氅又朝裡面扯了扯,他忽然也很想去追逐那抹溫暖,因為他知道,它一定像多年前,母后帶給自己的踏實和無虞一樣。他曾被她抱在膝上,當然,那時他還是扎著總角的孩童,他蜷在母后懷中,嗅著她身上特有的香氣,感覺她溫柔手指的撫弄,心中所奢,無非是時間可以在這一刻稍稍停駐。

  以至於到多年後,他看到母后懸在一根白綾上,裙裾被風吹動,所想到的不是其它,而是,他從此再也不能感受她手指的溫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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