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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協商,尹望舒女士和莫槐先生決定在五年後攜手自殺,具體死法屆時由雙方達成一致意見後再決定,五年後如有人違約,守約方有權弄死違約方。
寫上日期,簽好名字,按下手印,我把筆遞向莫槐:“輪到你了。”
莫槐表情複雜:“為什麼是五年後?”
我嚴肅道:“因為你現在還只是個小屁孩,未成年不得飲酒,不得泡吧,同理,也不得自殺。我作為大人,總不能拉著個涉世未深的孩子一起死吧,會被大家噴死的。”
莫槐:“……”
我滿懷憧憬:“五年後,你十八歲,我三十四歲,你成年了,可以自由選擇生死,我也差不多活膩了。其實我從小就想在三十歲之前自殺,那樣就不必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天天衰老下去了。以後大家一提起我,就會用惋惜的語氣感嘆,那位尹小姐啊,死在了最年輕貌美的時候。不過,為了你,我可以把死亡日期稍微延後幾年,放慢腳步等一下你,沒關係,我有信心讓自己在三十四歲時依然保持美貌。”
莫槐:“……”
我繼續絮叨:“而且咱倆繼承了這麼多遺產,如果一分不花就死了,豈不是太虧?對得起你爸這些年的辛苦付出嗎?我們要利用這五年的時間,好好揮霍,認真揮霍,大力揮霍,把你爸的錢花得一分不剩,然後就可以安安心心去死了。”
“知道了,我簽。”莫槐懶得再聽我絮叨,隨手簽上他的名字。
字還挺漂亮。
我撕下那張便箋紙,裝入文件袋,鄭重地放進書房保險箱。
“以後,你考了滿分,就把成績單拿回家給我看,你做了好事,我會長篇大論地誇讚你,你出了遠門,有我在家等你。”我認真地說。
莫槐微微一怔。
“所以,在協議生效之前,我們約好了,不准自殘,不准自殺,相依為命,不離不棄,怎麼樣?”我向莫槐伸出手。
他頓了頓,握住我的手,輕聲說:“成交。”
那一年,我二十九歲,莫槐十三歲,我死了老公,他死了爹。
當一個不想活了的我,碰上另一個不想活了的他,反而莫名滋生出了想要暫時活下去的力量。
雖然我跟他壓根不熟,但我們決定一起相依為命。
工人之前花了好幾天時間將我的行李從莫家搬出去,又接著花了好幾天時間搬回來。
然後,再也沒搬走過。
莫槐不再住校,吃飯睡覺都在家裡,正式成為我的拖油瓶。
我動容道:“放心,我一定會盡好後媽的責任,比如接送你上下學什麼的。”
莫槐淡淡瞥著我:“不需要,我自己有腿。”
但我還是每天準時出現在學校門口,站在眾多學生家長中間朝他用力招手。
畢竟,我懶得做飯,又懶得打掃,更不會輔導作業,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去接他放學了。
一開始,莫槐總是面無表情地從我身旁走過去,假裝不認識我。漸漸地,他開始習慣在人群中尋找我,有一次我偷偷躲了起來,發現他在搜尋無果後,臉上竟然有些許失落。
我得意洋洋地跳出來:“承認吧,你還是很需要我這個後媽的。”
莫槐眼底的不安立刻消失了,故作不耐煩地將書包甩進我懷裡:“幼稚。”
從小到大,沒有一刻把我放在眼裡的親生爹媽,一發現我變成了有錢寡婦,立刻拖家帶口地前來投奔我。
莫槐冷冷道:“無所謂,讓他們住進來吧,我可以搬出去,反正他們才是跟你有血緣關係的家人,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外人。”
我疑惑地瞪他:“發什麼神經呢?”
然後,我按下對講機,笑眯眯地通知保鏢:“把那群老老小小扔出去,永遠不要再讓他們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對,是永遠。”
莫槐眼中帶著不解。
我沖他眨眨眼:“從此以後,我的家人,只有你一個。”
那一刻,盤繞在少年身上已久的忐忑、彷徨、無助,忽地消散了。
他與我四目相對,輕輕地,認真地,點了下頭。
白天,家裡有保姆打掃和做飯,到了晚上,偌大的房子裡便只剩下我和莫槐。
走出陰影並沒有那麼簡單。
有很長時間,每次我一閉上眼,就能看見滿臉是血的莫沉。
偶爾,他懷中影影綽綽地,還會抱著一個死胎。
那是我們的孩子。
我試圖靠近莫沉,身體卻動彈不得。
我只能站在原地,遠遠望著他,問:“老公,寶寶長得像誰?把他抱過來給我看看。”
沒有人回答我。
睜開眼,我看見莫槐正站在臥室門口。
瞄了眼床頭的鬧鐘,現在是凌晨。
“我很困。”莫槐聲音泛著沙啞,“但我怎麼都睡不著。”
“需要阿姨給你講睡前故事嗎?”我隨口開了個玩笑。
“可以試一下。”他點點頭。
然後,他走到我床前,徑直躺了下來。
……
所以人不能亂開玩笑。
我很想把他踹下去,警告他不要隨隨便便爬上異性的床,然而看到他臉上濃重的黑眼圈後,抬起的腳又默默收了回來。自從他爸去世後,他就一直在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