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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無數個日夜,我腦中總是反反覆覆浮現這些問題——
為什麼我們偏偏挑了那一天去醫院?
為什麼我們偏偏走了那個十字路口?
為什麼,偏偏是我和莫沉?
沒有為什麼,不過是湊巧而已。
它還有另一種說法,那就是,命。
從小到大,父母常常罵我是條賤命。我偏不信,下定決心要過得比所有人都幸福,以此證明自己命很好。
在莫沉死去的那一刻,我終於,信了命。
這就是我的命。
我徹底地,認輸了。
渾渾噩噩地住院,渾渾噩噩地辦葬禮,渾渾噩噩地接受朋友慰問。
把莫沉的公司委託給他最信賴的老部下,安排好一切,終於有獨處機會後,我拿出一把摺疊刀,對著手腕毫不猶豫地劃了下去。
幸福,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未曾擁有它的時候,覺得沒有也無所謂,可如果得到之後又失去,便會在瞬間被剝奪所有希望。
曾經為了錢拼盡全力往上爬的我,如今白白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卻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人一旦失去開心這個能力,靈魂便會迅速枯萎,凋謝,麻痹,爛掉。
唯一能讓我感受到心臟跳動的,是刀尖划過肌膚之時。
就在我嫌刀口不夠深,打算再來一刀時,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白皙瘦弱的陰鬱少年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們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會兒。
少年淡淡地看了眼我血淋淋的手腕,開口:“阿姨,我餓了。”
他,就是莫槐。
第一次見到莫槐,是在我的婚禮上。
那天我忙著應付各路賓客,站得腿酸腳疼,好不容易抽出幾分鐘空隙,想溜去衛生間歇一會兒,卻看見莫槐正倚靠在門口,指間夾著一根煙,懶洋洋地吞雲吐霧。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少年,小小年紀便生得皓齒明眸,五官猶如精心雕琢出來的,帶著一股攝人心魄的美,顯然是遺傳自他的母親,眉眼間依稀有莫沉的影子,卻又比莫沉多了一些陰鬱和脆弱,有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皮膚異常的白,在煙霧繚繞中,仿若不是真人。
縱然我長得也不差,可還是在見到莫槐的那一刻被驚到了,情不自禁產生自我懷疑:我,真的能比得上莫沉的前妻嗎?
莫沉經常提起這個兒子,誇他懂事,乖巧,聰明。
此時此刻,這位年僅十二歲的乖兒子竟然正在抽菸。
我下意識擺出後媽的威嚴:“你這個年紀,抽菸是不是早了點?”
看他的熟練程度,估計已經抽了不止一次。
莫槐波瀾不驚地瞥了我一眼:“怎麼,你要去找我爸告狀嗎?”
“那倒不會。”我伸手搶過他指間的煙,“不過,剩下的半根煙,歸我了。”
我撩開礙事的頭紗,把那根煙放進嘴裡,無比享受地深吸了一口。
莫槐微微擰起眉:“我爸知道他的新娘會抽菸嗎?”
我搖頭:“本人在他面前可是一聞見煙味就會反胃的柔弱小白花。”
莫槐眼底終於有了起伏,用探究的目光上下審視我。
我沖他笑:“怎麼,你要去找我老公告狀嗎?”
莫槐淡淡地別過頭:“無聊。”
“以後就請多多指教啦,莫槐小朋友。”我向他表示友好。
“放心吧阿姨,我明天就去住校,不會留在家做電燈泡的。”莫槐一臉漠然,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阿姨。
在往後的很多年,他都將這麼叫我。
從那天起,我正式成為了一個孩子的後媽。
我對莫沉前妻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在莫槐三歲時因病去世,莫沉當時忙於事業,無暇顧及年幼的莫槐,便把他扔給了保姆。為了防止莫槐對某個保姆產生依賴,導致不必要的糾葛,莫沉還會定期更換不同的保姆,只負責做飯打掃,其他事都讓莫槐自己一個人完成,藉此培養他的獨立。
莫沉心中的兒子,從小就聰明安靜,不任性,不淘氣。
可是,在我看來,那孩子只是不願做父親的拖累罷了。
一個從小失去媽媽、靠自己跌跌撞撞長大的孩子,沒有任性的資本。
為了給新婚的父親騰地方,莫槐長期住校,連周末也不回家,自動消失在我們的視野。
春節的時候,若不是莫沉反覆打電話催促,莫槐甚至都不打算回來。
除夕夜那天,我親手包了一桌餃子,盛了一大碗端給莫槐,笑得慈祥又和善。
莫槐淡淡地咬了一口,頭也不抬:“難吃。”
莫沉一拍桌子:“對你阿姨禮貌點!”
我溫柔道:“沒事啦老公,我下次爭取做得好吃點。”
然後,趁莫沉不注意,我轉過頭,收起臉上的和善,惡狠狠地瞪向莫槐。
小兔崽子。
那可是老娘精心調出來的餃子餡,怎麼可能難吃?
虧我之前還暗暗同情憐惜他,結果人家只把我當成惡毒後媽。
行,那我就惡毒給他看。
莫槐察覺到我的視線,抬頭看了過來,嘴角扯起挑釁的譏笑,我氣不打一處來,沖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