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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應他一聲,剛抬頭猝不及防撞上瓦連京的目光,心像被人狠揪了一把,下一秒眼淚就要出來。我對這種本能的反應感到屈辱,同時更沒法面對他,於是猛地站起來,拔腿就走,只想離他越遠越好。

  但他今天沒有開車,也是走路來的,因而等走過了鬧市、到了空無一人的街上時,我才發現瓦連京一直在我身後不遠處跟著。他既沒追上來喊我,也沒讓我等他,我們之間隔了兩盞路燈的距離,我在亮處,他就在暗處,而我在暗處回頭看他時,他也決然不會發現。

  我沒給他留門。回到家後我坐在沙發上,沒開燈,坐在一片黑漆漆中,直直盯著門。門外傳來他愈來愈近的腳步聲,以及翻找鑰匙串的聲音;鑰匙插進鎖孔的兩秒鐘時間裡,我突然又心軟了,也害怕了。我想,他要是醉著的,我就照顧他,明天只當笑話提這事,笑他發酒瘋有多傻,但同時也是種警醒,警告他今後喝酒也不能這樣讓我傷心。然而他關了門,抬眼瞧見我唬了一跳,語調清楚且平實:“你坐那兒幹嘛。陰森森的。”

  他把燈打開,彎下身子脫鞋。等他趿著拖鞋走近,像往常一樣,進門第一件事去拿水杯倒水,相同的啪嗒聲、水流的嘩啦聲,過去熟悉的生活片段不停地在我腦子裡出現,致使我終於無法再忍受。我仰面看他:“你跟她操過了?”

  “什麼?”他的聲音在水流中聽得不真切,我無法洞察其中的情感。

  “我說,”我提高聲調,卻趨於失控,說到後頭幾個字幾乎是狂喊,“你他媽在我眼皮子底下跟尤利婭操了幾回!”

  水流聲停了,他果然皺著眉頭端詳我;我沒法承受住他的鎮定,霍地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推了他一把,他沒端穩杯子,水撒了一身。我聲音發顫:“真有你的,瓦連京&mdot;維克托洛維奇,我怎麼就沒想到,怪不得從不讓我在外頭說咱倆關係,也不帶我去你那酒吧,原來是養了個婊子!不對!”我像幡然醒悟,急急大叫,“我才是!我才是你養在家裡的婊子!藏在家裡見不得人,更不能到你那些朋友面前去現眼!哦,我非要去也不是不行——直接伸手摟個女人,萬事大吉!我真佩服你,瓦連京,你怎麼想出來這個妙招?”

  他眉間一跳,頓了兩秒,反問:“你這一出是因為我親了尤利婭?”

  此話已荒謬到我只能無力地笑:“你把我當什麼?”

  “……老天,”他嘟囔著,仿佛不是個事,伸手扯著濕衣服走來走去,就是不正眼看我。我他媽還沒他一件衣服重要。

  我撲過去抓他手臂,想迫使他正視我;他將頭轉過來,嘴唇緊閉,牙關動了動,兩道目光沒有情緒,像在審視我,像要搞清楚我到底在幹什麼,與上一刻鐘動情的樣子判若兩人。我想我只配得到他的這種目光,忍不住笑:“沒完沒了,瓦連京。索菲亞,尤利婭,我早該知道會沒完沒了。”

  “你要我怎麼做?”他不耐煩道,“跟他們說我天天跟個男人睡在一起?”

  縱使我猜測過他不願公開關係是因為害怕旁人的蜚語,但這話里的輕蔑、鄙夷,那麼自然而然地流露,仿佛他從頭到尾都這樣認為,仿佛我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屈辱。我一瞬間想到當年跟我爸出櫃時,他也是這樣純然的蔑視,但我當時沒有受到傷害,反而鬥志昂揚,比任何時候都強大;然而此刻,此刻,是跟我滾過雪地、是與我做過究極浪漫的事的人,是我認為不會背叛我的人,親口說出的。我這些年建立起的自尊與自愛,竟然如此容易地分崩離析,竟然因為他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而一文不值。

  我腦子一片混亂,再次伸手去抓他,然而剛碰到他的手,他便立馬手一揚與我拉開距離,我後腰猝然撞在吧檯上,疼得大喘氣,風呼啦灌進嗓子,劇烈咳嗽起來。屋子裡一度很安靜,只有我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我咳得大腦缺氧,溢出眼淚,揪著胸口朦朧看去,見他依舊冷靜,霎時失去理智,大喊著:“你以為你什麼都能掌控?你以為我愛你,所以就是我的恩人?你就能把我當傻子耍?你要沒我,現在還窩在老家失業!你還以為自己年輕?能在街邊混日子?是個硬漢?瓦連京,你根本過不來日子,米哈伊爾的工都幹不成;你要沒我,就是他媽個廢人!”

  他終於因為這句話動怒了。我能看出來,因為他攀著桌沿的指節已按得發白,我鬼使神差地想,他上次把指頭按到發白,還是我在浴室操|他的時候。我看著他垂下臉拼命抑制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贏得勝利了。

  可等他再次抬起臉,我卻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他媽壓根不是同性戀。”他這一句,就足夠使我潰不成軍。像積蓄了很久的怒氣,他一拳砸在桌上,酒瓶倒下來,淌了一桌子,把我鋪的桌布染成濃烈的棕色,十分刺鼻,我想這張桌布算是報廢了,可惜還是拉夫勞倫的,花了我好幾千盧布,他要知道桌布能這麼貴,又要罵我敗家。

  “我喜歡女人,”他盯著我說,“我喜歡操女人。”

  他還是不明白,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喜歡女人?女人從來不是我的敵人,這他媽根本就沒有關係。

  “這不是你喜不喜歡女人的問題,瓦連京,”我幾乎耗光力氣,“是你當著我的面吻了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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