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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騰地站起來將午飯塞進垃圾桶,直奔停車場,一路狂飆,等出了城才回過神來——這路程沒查,住宿沒定,理由也沒想,就這麼急吼吼去了,像什麼樣子?

  那天是個難得的晴朗日子,陽光鋪滿整個高速路,晃得人睜不開眼,我想瓦連京大概也喜歡今天的陽光,喜歡到想拍張照片,喜歡到要發社媒,叫大家也看看。我不知為何非常想在太陽落山前見到他。

  到達雅羅斯拉夫爾已經是五小時之後了,我先去了之前猜測的修車鋪,然而敲開門,一頭冷水就潑下來:

  “瓦連京?我們這兒沒有瓦連京。我們這兒只賣汽車用品,不招汽修工的。”

  我霎時涼了心,結結巴巴謝過人家後,回頭看見晚霞一點點消散,晚風一吹,身上也冷了起來,這時我才發覺一切都很荒誕,因為中午驟然的靈光一閃,就認為他會在這裡,篤定得好像相遇是必然,是命運。此刻看來倒像個笑話差不多。

  我苦笑著坐進車,點了根煙吹風發呆,那家店的店員下班了,走之前叮囑我今晚要下雨,小心路滑。我看著他們慢慢消失在拐角,想到明早還有課,乾脆再開五個小時回去,結果一發動車子發現沒油了。跟著導航又開了幾分鐘到最近的加油站,天上忽然傳來了雷聲,這天氣也真是怪,前一分鐘還是晚霞,後一分鐘就要下雷雨,只希望開夜車的時候雨不要下太大。

  加完油想在旁邊便利店買包煙,剛下車發覺便利店旁邊有個小小的修車店面,裡頭走出來一人搗鼓捲簾門,聲音嘩啦啦,不免多看了兩眼,然而這兩眼一瞥過去,我便再沒能收回目光;那人身材頎長高大,站得斜歪歪,身上外套十分眼熟。我像魔怔了似的盯著他看,此時天上一道閃電,照亮了他的臉——那正是我迢迢趕來的唯一理由。

  我腦子糊作一團,不可置信;我感到上天在與我開玩笑,從狂喜到絕望,絕望復狂喜,仿佛是在做夢,他像被故意送到了我眼前——又一記響雷,瓦連京抬起頭;我慌忙轉身想躲,意識到這樣的碰面並不合適,畢竟開五個小時車追到這裡來怎麼想也太過毛骨悚然。我只是想來看他一眼而已。

  可是我躲得太急,一腳踩到冰片滑了跤,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悶哼一聲。與此同時天上窸窸窣窣下起雨來,地上很快就積了一小灘水,倒映著旁邊便利店招牌綠色的燈光。雨水滑進領子,剛才跌的那一跤肯定傷到腳腕子了,我幾乎站不起來,卻還是別過臉,心裡急急祈禱這副樣子千萬不能叫他看見了。

  然而等我一轉過眼,那灘倒映便利店燈光的水漬就已經被一隻腳踩碎;我渾身濕漉漉,齜牙咧嘴坐在地上,他俯視著我,看不清表情:

  “車又壞了?”

  我咧著嘴慘笑:“沒,沒。車倒沒壞。”

  “人壞了。”

  第20章 莞,莞

  瓦連京撐開傘蹲下來,右半邊臉被便利店的燈光鑲上一道綠光,雨聲很大,差點聽不清他的話:“你一個人來的?”

  我心虛點點頭,怕太黑看不清,於是開口道:“對的,我一個人來。”停頓片刻又趕緊補充:“想來金環小鎮自駕遊玩一圈,沒想到在這兒把你碰上了——你不住莫斯科了?”

  他笑了一聲沒搭話,打量了我腳踝半晌,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痛得嘶嘶倒吸冷氣,他抬起頭問:“站得起來嗎?”

  我遲疑道:“行吧?”說著攀住車門極力想站起來,體態極為扭曲醜陋。瓦連京呼了口氣,將雨傘往我手中一塞:“拿著。”隨後背對我蹲下來,兩手作內扣狀扇了扇,竟然是要背我。

  “我能走我能走,”我完全沒有料到,舉著傘東倒西歪,“車上歇會兒就好了,沒那麼嚴——”

  “你快點兒,”他不耐煩地催促,“我衣服要淋濕了!”

  我一下噤聲,試探著摸上他的肩,果真濕漉漉;再小心翼翼壓上他的背,屏住氣,怕他承不了我的體重;誰知他兩手一端,穩穩噹噹站起來,命令我:“傘舉高點,看不見路!”

  “哎哎。”我連忙伸直了手臂。不敢摟他脖子,便抓著他肩頭,瓦連京的肩膀比看起來還要瘦削, 即便隔著冬衣也硬邦邦,兩片肩胛骨頂著我的胸膛,壓著我的心。他的脖頸乾燥溫暖,有一股說不上來的菸草、汽油和清洗劑混合的味道,這與年輕小孩身上洗滌劑味道不一樣,跟中年男人身上陳腐的煙味也不相同,是一種被皮膚所浸染的味道,像冬日家裡厚被子的味道。

  我忍不住趴在他領子上偷偷地嗅,心裡泛起酸意,突然有些想家,想到以前遇到這樣的暴雨晚上,我媽都會給我烤被子,把潮氣烤乾,再讓我暖烘烘鑽進去,聽著雨聲睡覺。而現在我身處俄羅斯大街上,這樣的天氣下,四周空無一人,只有金髮碧眼的瓦連京背著我,一路噠噠踏著水。我想我與他本無任何關係,也無一點相像,甚至也能算對彼此一無所知,卻跨越了時間與,成為此刻唯二在大雨中漫步的人,不免陡然生出一種相依為命之感。

  “瓦連京,”我叫得非常小聲。

  “怎麼?”他迅速道。

  “……你冷不冷?”我悄悄挪開在他肩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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