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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女子瞳孔徹底渙散之際,蕭祈掐住她脖子的手驟然一松,平淡到極致的聲線落入沈菡萏耳中。
她不顧臉上的劇痛,嘴巴張到極致,大口大口呼吸著,宕機的大腦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運作起來。
“我,我何曾害過她性命?”沈菡萏努力向前撲著,像墜崖者發現了一根放於眼前的稻草,“殿下,殿下!是她騙你,是姜歲綿騙你!”
蕭祈嫌惡地往後避開,聽著她的辯解,神色卻冷極:“你不做,是因為你眼下無力去做,若有一天你謀奪了本殿的寵愛,便會不留餘地至歲歲於死地。”
“沈菡萏,這幅溫柔可人的模樣,你裝夠了嗎?”
歲歲、歲歲、歲歲...
意識到什麼後,沈菡萏腦子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了。
“你折磨我,不是因為中元那場獻舞,只是因為想要給姜歲綿報仇是不是?”
血污之下,那雙已失去光彩的眼忽而又瞪大了,恍若有了幾分瘋癲之態。
她半倚在樁上,竟是從喉處逼出幾聲笑來。
笑聲於昏暗的地牢中盪開,愈發森然。
“至於死地?是,我是恨不得殺了她,那兩錢心頭血怎麼就沒要了她的命呢?”
“家世樣貌榮寵,憑什麼,憑什麼我費盡心思才能擁有的東西,姜歲綿生來就都有了?明明我才是那個遭上天厚待的那個!那些本該都是我的!”
這些年的種種在沈菡萏腦中閃過,原想教養宮中是她一生榮華的開始,卻誰知是摻毒的罌粟花。
她花了三年才終於得以從淑妃手裡逃出,倚上了太后的船,卻又落得這番下場。
沈菡萏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她又想起了那次險些要了她性命的傷寒。
沒有人知道,在那個寒冷的夜裡,她曾於瀕死之時見過另一個人的一生。
黃粱一夢。
沈菡萏活了下來。
或許那場傷寒真如大夫所言要了她命,不過是叫別人又抵了她的命。
只剩下一份記憶。
光怪陸離,卻又如此真實。
在靠腦海中的東西奪得了父親的一絲偏寵、甚至最終成功脫離那窮山惡水之地、入了京城後,她一直認為這是神佛的恩賜。
直到她遇見了姜歲綿。
那個整個姜家傾一府之力寵在手心上的人。
家世顯赫,長輩獨寵,父兄偏疼,甚至連婚約都是這皇朝中最尊貴的皇子。
她想嫁誰便能嫁誰。
仿佛這世間之物,隨她擷取。
偏還生了一副絕美的容顏。
憑什麼呢?憑什麼姜歲綿可以這麼好命,而她卻要掙扎在泥潭裡。
沈菡萏不甘心。
她要將這天上的雲拽入泥中,揉圓搓扁,最後再取而代之。
幸而佛祖憐憫,大皇子並不喜姜歲綿,姜家也還有姜卓卿這個清醒人。
當沈菡萏第一次看到那高高在上的明月為了大皇子的寵愛而學她所為時,沈菡萏不知有多欣喜。
她知道姜歲綿滿心滿眼都是大皇子,也知道她爭不過她,大皇子妃只能是她沈菡萏的。
皇子妃,太子妃,皇后...她就是要憑藉腦中的那些記憶,一步步的,奪走姜歲綿所有的東西。
那合該是她的。
可這本該圓滿的一切,在那場疫病之後,全然變了。
原是屬於她的救駕之功,落在了姜歲綿頭上。
現在就連蕭祈,都是她的了。
沈菡萏心中最暗處的渴望,就這麼轟然破碎。
萬種思緒一瞬而過,沈菡萏抬起頭,看著因她承認而怒火中燒的蕭祈,仿佛從他眸中看出了那人的影子。
她唇邊笑意愈深。
毫無徵兆的,沈菡萏驀地往前一掙,嘶啞道:“我是想殺她沒錯,可蕭祈你呢,你又是真的無辜嗎?”
“當初在姜家我即便得手,也不過是利用姜卓卿給她幾句不痛不癢的訓斥罷了,實則動不了她毫分。蕭祈,若你當真護她如寶,縱使我有百般算計,又如何能傷的了她,甚至害她性命?”
“那劑心頭血,你明明有機會阻她,但你不敢,你不敢啊蕭祈!”
血混著淚從她嘴角滑下,竟是有幾分可怖。
“噗呲——”地牢內笑聲驟斷。
劍刃沒入血肉,短劍劍柄上折射出淺淡的銀芒。
血濺到人修長的指上,握劍之人卻毫不在意。
“你此言無錯。”
蕭祈微微傾身,手中的劍便又沒入半分。
他貼於人耳邊,聲音淡然至極:“我已然錯過一次,自不會再錯第二回 。”
“待歲歲成為我的太子妃,我會將這世上的一切都補給她。”
她曾追在他身後,喚過他鶴棲哥哥。一如那年大婚後,喚的那一聲聲夫君。
她為他種下過滿園青竹。
鳳冠霞帔,賓客滿堂,那日朝霞傾灑而下,他曾見過她最美的模樣,雲霞不及。
哪怕此世出了點意外,歲歲的夫君也仍舊會是他。
也只能是他。
燭火在燈台上躍動著,是四下唯一的光,輕拂而過的微風讓它變得明滅,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吞噬在那無盡的黑夜裡。
一滴血點蹭到了蕭祈面上,劍下的人呼吸漸弱,他隨意抽出手中利刃,扔在了那暗紅色的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