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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被關在酈山旁邊的背陰山谷中,這裡不是交通要塞,除了樵夫獵人幾乎無人過。
當這個被重重鎖鏈束縛著四肢的男人抬起頭時,我看見了一張瘦削陰鬱的蒼白面孔。
原來我與他的骨相真的有幾分相似,不出聲的時候,最為相像。
男人眉骨凸出,鼻樑高聳,只是眼窩深陷,像是瘦得脫相了,而那雙黑色眼睛,是平靜無波的。
那雙眼睛裡是一種空洞,沒有內容可讓你去揣摩的虛無,只對視一眼,就會被這種無底洞似的眼睛給刺得毛骨悚然。
仿佛在注視深海。
他甚至沒有散發殺意,只是安靜地坐著,站在他的對面,也會感到腿軟。
因為你不知道哪一刻就會身首異處。
那柄九幽劍插在巨石之中,好似很久沒有拔出過,落日的餘暉靜靜流淌過劍身,如一抹觸目驚心的血色。
武藝登峰造極後使得山鬼感到空虛,一種沒有意義的虛無,那是殺再多人都不能填補的。
如果還有什麼能激起他一絲的興趣,那可能就是我這個素未蒙面的便宜女兒。
“坐。”
他的喉結動了動,發出了低啞緊繃的聲音。像是經常不怎麼說話,一開口喉嚨就黏上了那般含糊。
撩開衣擺,我克制著那種想要跑的衝動在他面前坐下。
這個距離,足夠他一掌擊斃我。
“你居然還活著,還被沈顧知收養了。”
“我師父比你更像一個父親。”
“哈哈哈哈哈——”
山鬼聳動著肩膀笑了起來,鎖在四肢的鐵鏈隨著震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我殺了你師父心愛的師妹,他還能撫養你成人。”
聽到這句嘲諷至極的笑聲時,我好似被一劍捅了胸膛,氣息整個亂掉,撲過去揪住了眼前人的衣襟。
“你什麼意思?”
“不過多殺幾個,沒什麼區別,你要是好奇,就去問你的師父,呵呵呵……”
手指用力攥住他的衣衫,我從暴怒的邊緣逐漸平息下來。
他在故意激我,他明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卻還要故意推我一把,想看我掙扎或者醜態畢露。
這足以說明,山鬼不是目空一切,我能站在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明。
深深吸氣將這份涌動的情緒給壓制,我鬆開了手,我根本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只要他想,不出三十招,我就會死。
緩緩坐回石塊上,我目光冷靜地望著這個男人,儘管內心不能平息,我也要面對他。
“山鬼,你不想知道我娘離開你之後的事情嗎。”
“死人還有什麼好問的。”
“可我想知道你和娘的事。”
“那不重要。”
“不重要麼,那你為什麼找我,現在知道我是你的種,你就放心了是嗎,認為我娘終究是沒有背離你。”
被我問得怔住,山鬼啞然,他陰鬱的神色像是在告訴我,他尚且還有一絲良知。
或許還是相同的血脈在作祟,讓他打開了話匣子。
山鬼與我娘並非尋常人那樣相知相許,我娘是被強迫的。他受傷在山洞內休養,我娘幫同村的老人找丟失的小羊去了山里。
娘救了山鬼,然後被他玷污。
山鬼說他本來想殺了我娘,可有那麼一瞬的遲疑。他醒來時,發現對方擁著他,毫無防備,比嬰兒還脆弱。
可能是懷抱太溫暖了。
這份動搖讓他沒能用劍刺穿娘的心臟。
他在娘的背上用劍劃出了一個鬼頭血痕,然後就離開,從此再未過問娘的生死,甚至一度忘記這麼一回事。
二十年前,山鬼在與狂海妖刀比試過後,雙方均有負傷。
當時的武林盟主與秦鼎得到消息,便去埋伏,隨後聯合出手,將山鬼秘密關押。
這件事武林中人並不知。
所以劍魔才會銷聲匿跡這麼多年,原來他早就被囚禁。
當年的盟主並非季盟主,前代盟主主張永絕後患,但作為哥哥的秦鼎保下了山鬼,代價便是永遠的囚禁。
事實上,作為正道魁首是不容許這麼大個禍害活著的。
只不過前代盟主不想輕易得罪神域教,加之秦鼎承諾會輔佐繼任盟主之人,處理掉反對者,這才暗自達成交易。
山鬼這麼多年來一直被藥物鎮壓,但他的武功並未減弱,相反,這些積累與沉澱,讓他突破自身,達到了人劍合一的地步。
他可以自己離開山谷,卻選擇了一直待在這裡。
要問為什麼,是因為他已經強到難逢敵手,比如我站在他面前,他就知道用幾招能將我打敗。
為了緩解大師姐中的毒,而頻繁消耗真氣的狂海妖刀也不能再傷到山鬼。
這些年來,狂海妖刀是在消耗,而山鬼已然突破自我。
如今的凌七虞加上秦鼎與季盟主,說不定才能與山鬼一戰。
這是一種站在山巔睥睨天下的空虛,我不斷地從山鬼的身上感受到這種能吞吃人心的情緒,無邊無際,像是不能靠岸的船。
山鬼說他準備死了,不過在自絕經脈之前,忽的想起了自己有過一個女人。
於是他告訴給了秦鼎。